那份委任状，那张象征着财富、地位与权力的薄纸，从陈文僵硬的指间滑落，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在空中无力地盘旋，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傅筱庵那张温和儒雅的脸，书房里古木的沉香，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陈文的耳朵里，只剩下一种声音，一种来自地狱深处的、巨大的轰鸣。
林徽音……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烧红的刀，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脏，然后疯狂地搅动。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北平的雨夜，那个穿着蓝色学生装、笑起来有两个浅浅酒窝的女孩。她为了掩护他，挡在了他的身前，那颗子弹，穿透了她的胸膛，也永远地留在了他的灵魂里。
他所有的信仰，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复仇，都源于那一夜，源于那个女孩倒下时，他眼中那片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信仰而战，为理想而战。但傅筱庵只用了一句话，就无情地撕碎了他所有的伪装，告诉他：你错了，你只是为了一个女孩的仇恨在挣扎。而你的仇恨，是我赐予你的。
“怎么？很意外吗？”傅筱庵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刺入陈文混乱的意识里，“我研究过你，陈文。仇恨是你最强大的武器，但也是你最致命的弱点。一个只懂得仇恨的人，是可悲的。但如果，能将仇恨引导向正确的方向，那它就会变成无坚不摧的力量。”
他缓缓地踱步到陈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愧疚，只有一种造物主般的、冷酷的审视。
“你的老师，是个理想主义的蠢货。他以为靠着他那些所谓的信仰，就能改变这个国家？可笑。至于那个女孩……”傅筱庵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仿佛在谈论天气般的随意，“她只是催化剂。没有她的死，你怎么会抛弃你那优渥的家庭，怎么会一头扎进这滩浑水里？你又怎么会……成为今天这个如此有趣的‘K’？”
“每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在建造一座不朽的丰碑时，会在意地基下埋葬了多少白骨吗？不会。因为那些白骨，是丰碑的一部分。而你，陈文，你就是我这座新秩序丰碑下，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轰——！”
陈文的理智，彻底被这番话烧断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深邃如古井的眼睛，此刻己经完全被血色所吞噬！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让他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
他想扑上去，想用牙齿咬断这个男人的喉咙，想和他同归于尽！
但是，他不能。
在他的大脑被怒火吞噬的最后一秒，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冷静！你现在杀了他，你也得死！林徽音的仇，谁来报？！
陈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地攥着拳头，血色信条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血色信条最新章节随便看！指甲刺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股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杀意，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他缓缓地、缓缓地垂下了头，双肩无力地垮了下来。整个人，就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充满了破碎和绝望的气息。
傅筱庵看着他的反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彻底摧毁陈文的精神，然后，再按照自己的意愿，将他重新塑造。
“现在，你还想杀我吗？”傅筱庵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陈文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肩膀在微微地耸动，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良久，他用一种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需要一把绝对忠诚的刀。”傅筱庵说道，“而一把被仇恨淬炼过的刀，只有当它知道仇恨的源头时，才会变得更加锋利，更加……听话。我把真相给你，是把你的仇恨还给你。从今以后，你为我做事，不是为日本人，不是为汪伪政府，而是为你自己，为林徽音复仇。”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份委任状，重新递到陈文面前。
“杀了周佛海，然后，坐上这个位置。当你拥有了足够的权力，你就可以去对付任何你想对付的人。包括……那些当年参与此事的日本人。我会帮你，我会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地告诉你。这，就是我给你的承诺。一个让你亲手复仇的机会。”
陈文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中己经没有了那种骇人的血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空洞。他看着傅筱庵，看着那份委任状，然后，伸出了颤抖的手，接了过来。
“我……答应你。”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很好。”傅筱庵的笑容，如同盛开的食人花，“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他似乎心情极好，转身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用丝绸包裹着的小盒子，递给了陈文。
“作为我们合作的诚意，这个，也还给你。”
陈文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己经有些褪色的、钢质的发簪。发簪的顶端，雕刻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梅花。
这支发簪，是林徽音的遗物。是那天晚上，他从她冰冷的头上，亲手取下来的。
他以为这支发簪早就遗失了，没想到，竟然落在了傅筱庵的手里。
这己经不是交易，也不是承诺。
这是一副用他最痛苦的过去打造的、黄金的枷锁。傅筱庵在用这种方式，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你的命，你的仇恨，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陈文紧紧地握着那支发簪，冰冷的金属刺痛了他的掌心。他抬起头，看着傅筱庵，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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