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幻觉。
那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像两根毒蛇的信子，一左一右，从黑暗中舔舐而来。它们在试探，在定位，在编织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而陈文，就是网中央那只即将被勒断脖颈的猎物。
他的后背，紧紧地贴着冰冷粗糙的管道，那股寒意仿佛要穿透他的骨髓。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擂鼓的声音，但他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将心跳的频率，与远处滴水的声音，调整到同一个节拍。
冷静，必须冷静。
他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士兵，不是亡命之徒的土匪，而是“影武者”——一群将杀戮提炼成艺术，将人性彻底抹除的幽灵。任何一丝的慌乱，任何一次错误的判断，都将是致命的。
左边的声音停了。
右边的声音，也停了。
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恐惧。这意味着，他们己经完成了定位，准备发动最后的攻击。
陈文缓缓地、用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动作，将身体的重心下移。他的大脑，此刻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推演机，疯狂地计算着所有的可能性。
他们有两个，或者更多。他们选择了钳形攻势，一个在正面吸引注意力，另一个从侧翼或者背后，给予致命一击。这是最经典，也最有效的围猎战术。
我不能坐以待毙。
陈文的目光，落在了他之前留下的那枚螺丝钉上。它像一颗黑色的牙齿，死死地咬在管道的裂缝里。那是他在这片黑暗中，唯一可以信赖的坐标。
突然，一声极其轻微的、石头撞击金属的声音，从他的左前方传来。
声音很轻，像是不小心掉落的一块碎石。
但陈文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这是陷阱！这是“影武者”在故意制造动静，吸引他的注意力，而真正的杀招，必然来自另一个方向——他的右后方！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朝左前方看一眼。他猛地向左侧一个翻滚，同时手中的毛瑟C96对着右后方的黑暗，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狭窄的下水道里，震耳欲聋。子弹带着陈文的全部计算和预判，呼啸着射向他判断的位置。
“噗！”
一声闷响传来，那是子弹射入肉体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闷哼。
他打中了！
但陈文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因为就在他开枪的同时，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从他刚才翻滚时留下的位置，一闪而过！那影子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奇形的军用匕首，无声无息地刺向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好险！
如果他有半秒的迟疑，如果他被那个假动作骗到，那么现在，他的心脏己经被那把匕首穿透。
“影武者”的战术，冷酷而高效。用一个同伴作为诱饵，去换取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他们根本不在乎同伴的死活！
陈文一击得手，没有恋战。他借着枪声的掩护，继续翻滚，躲到了另一根更粗大的承重管道后面。他背靠着管道，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那一瞬间的交锋，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
他看了一眼自己刚才的位置，那里的水面上，漂浮着一缕淡淡的血丝。被他击中的那个“影武者”，己经不见了踪影，不知是死了，还是退走了。
而另一个“影武者”，则再次消失在了黑暗里。
这场狩猎，重新回到了起点。只不过现在，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转变。
陈文知道，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下去。他必须主动出击，打破这个僵局。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时间己经过去太久了。赵先生和铁拳他们，应该己经开始清理战场了。他必须在他们离开前，逃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极其疯狂的决定。
他将手中的枪，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斜上方的管道连接处，狠狠地扔了过去！
“哐当！”
枪身与金属管道碰撞，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刺耳的声响。这声音在下水道里反复回荡，仿佛有无数把枪在同时开火。
这是他为自己创造的、唯一的机会。
就在那巨大的声响传遍整个管道的瞬间，陈文动了。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像一头猎豹，朝着他判断中那个幸存的“影武者”所在的方向，猛地冲了过去！
他赌，对方也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干扰零点几秒。而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胜负，就在这零点几秒之间！
黑暗中，两道身影，以惊人的速度，悍然相撞！
没有枪声，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肉搏！
陈文能感觉到，一记带着凌厉劲风的重拳，首奔他的面门而来。他猛地一偏头，那拳擦着他的脸颊扫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生疼。同时，他的手肘，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撞向对方的肋骨！
“嗯！”
对方发出了一声闷哼，显然这一下让他很不好受。但“影武者”的抗击打能力，远超常人。他只是晃了一下，反手一掌，就切向了陈文的喉咙。
陈文立刻后仰，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两人的身体，在极近的距离内，疯狂地交换着攻击。拳、肘、膝、指，每一个动作，都攻向对方最脆弱的要害。这己经不是格斗，而是一场赌上生命的野兽厮杀！
陈文知道，自己的体力在飞速消耗。对方的身体素质，明显在他之上。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一次格挡中，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让对方一拳打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剧痛瞬间传遍了半边身体。陈文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打得向后倒去。
但就在他倒下的瞬间，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却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从腰间摸出了一样东西——那把他在铁匠铺里，亲自打磨过的、铁拳的匕首！
他借着倒地的冲力，身体在地上一个狼狈的翻滚，手中的匕首，划出一道凄美的乌光，狠狠地刺向了对方的小腹！
“影武者”显然没料到陈文在受了如此重创的情况下，还能发动如此迅猛的反击！他想要后退，但己经来不及了。
“嗤！”
匕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他的身体。
“影武者”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腹部的匕首，然后，那双隐藏在鬼面面具下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他缓缓地跪倒在地，最后，彻底趴在了那片污浊的水中，再也没有了声息。
陈文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肩的剧痛和脱力的感觉，让他几乎想要昏厥过去。他赢了，但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枪，一瘸一拐地向着来时的路走去。他知道，这里不能久留。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敌人赶来。
当他终于推开井盖，重新呼吸到地面上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时，他看到，赵先生和铁拳他们，己经清理完现场，正准备撤离。
“陈少将！”赵先生看到他浑身是血、肩膀变形的样子，大惊失色，“您……您受伤了？！”
陈文没有回答，他只是靠在墙上，看着远处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
他赢了这场与影子的共舞。
但他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影武者”的出现，不是偶然。
他们不是在监视周佛海，他们是在……等他。
傅筱庵，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走出这个下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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