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块巨石投入汴京这潭表面平静的深水。他本是两榜进士出身,又在地方历练多年,深谙官场积弊与民生疾苦。此番得陛下青眼,擢升户部堂官,专司漕运整顿,自是夙夜匪懈,不敢有负圣恩。
不过旬月之间,沈文彬便连上三道奏疏,首指漕运积弊。那奏疏不是寻常官样文章,而是字字见血——漕丁名册虚报冒领、漕船破败却年年申请修船款项、沿途关卡巧立名目横征暴敛,条条罪状皆有实证。更厉害的是,他提出了一套整饬方案:重新编造漕丁名册,按册发放粮饷;委派工部官员与户部一同检视漕船,分等定级;沿途税卡一律裁撤冗费,只留朝廷明令准许的税项。
紫宸殿内,皇帝握着沈文彬的奏疏,指尖在朱红御案上轻轻敲击。
“沈爱卿所奏,深得朕心。”皇帝声音不高,却震得殿内侍立的太监们屏息凝神,“漕运乃我朝血脉,血脉不通,则西肢不举。朕准你所请,赐你全权,务必肃清漕务。”
这话传出宫闱,在汴京官场掀起了惊涛骇浪。
汴河两岸,舳舻相接,帆樯如林。从东南六路运来的稻米、丝绸、茶叶、木材,皆由此入京。每日清晨,漕船解缆启航的号子声,与码头脚夫搬运货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这座百万人口都市的晨曲。
然而在这繁华表象之下,是一条隐秘而庞大的利益链条。
那些被沈文彬触动了利益的人,如同被捣了巢穴的蛇鼠,开始在暗处窸窣活动。漕运衙门里,几个品阶不高的胥吏在散值后聚在衙署后巷的一处茶寮内。其中一人,穿着青色公服,面色阴沉地啜着粗茶。
“沈文彬这一手,是要断咱们的生路啊。”他压低声音道,“我姐夫在漕船上做了十几年舵工,历来都是虚报两个名额,吃一份空饷,如今名册要重造,这一项就没了。”
对面一个胖胥吏冷笑一声:“何止空饷?我舅舅在应天府管着漕粮入库,每石抽一合,一年就是几百石。如今沈文彬要沿途税卡一律裁撤,这规矩也要坏了。”
“听说他还要求每艘漕船必须如实上报载货量,沿途不得私自搭载客商货物…”第三个胥吏插嘴,话未说完就叹了口气。这私载客货,原是漕运上下心照不宣的油水,沿途官员皆有分润。
茶寮外,一个货郎挑着担子走过,吆喝着“香糖果子、旋炒栗子”,声音洪亮。几个胥吏顿时噤声,待货郎走远,那青衫胥吏才阴恻恻道:
“他沈文彬清正,咱们动不得他。可别忘了,他与那位新袭爵的永宁侯走得近。”
胖胥吏眼睛一亮:“你是说陆璟?”
“正是。那位小侯爷如今自身难保,陆琛旧部恨他入骨,二殿下那边的人也视他为眼中钉。若是能把这两桩事扯到一起…”
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茶寮内只余茶水沸腾的咕嘟声。
流言如同汴京城下那纵横交错的暗河,开始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流淌。
起初只是在酒楼雅座的屏风后,或是在私宅内院的茶席上,有那么几句含糊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永宁侯那位小侯爷,为了早日袭爵,可是使了不少手段。”
“不是说陆琛是病故的吗?”
“面上是这么说,可内里…嘿嘿,你不觉得太巧了吗?老侯爷一死,他即刻就袭了爵位。”
渐渐地,这些私语变得具体而有针对性。有人说亲眼看见陆璟在陛下面前如何“大义灭亲”,言辞如何犀利刻薄,将亲生父亲说得一无是处;有人“透露”陆璟早己搜集好“证据”,只等时机成熟便一举发难;更有甚者,将陆琛之死渲染得极为悲情,说他临终前如何凄惨,连一碗对症的汤药都求不得。
这些流言经过精心编织,半真半假,极具煽动性。它们巧妙地利用了人们对“孝道”的看重,以及对“豪门阴私”的好奇与恶意揣测。
一日,在潘楼街的一处茶坊内,几个文人模样的男子正在品茗闲谈。这茶坊布置雅致,壁上挂着名人字画,案上摆设着仿古香炉,炉内燃着上好的沉速香,青烟袅袅,颇有雅趣。
“诸位可曾听闻永宁侯府的变故?”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人压低声音道。
同桌几人顿时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据说那陆璟为了早日袭爵,竟罗织罪名,构陷亲父。”中年文人摇头晃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陆老侯爷是何等人物?当年在边关浴血奋战,身上伤痕累累,如今竟被亲生儿子如此污蔑,真是令人扼腕。”
另一人接口道:“我也听说了,那陆璟在御前指控其父,言辞刻薄,毫无人子之情。圣上当时就被他的‘大义凛然’所惑,竟信了他的话。”
“如此不孝之人,怎能承袭爵位,位居超品?”一个年轻些的文人愤愤道,“我朝以孝治天下,他这般行径,与禽兽何异?”
这些议论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很快扩散开来。不仅是在茶楼酒肆,甚至在一些官员的私下聚会中,也开始有人带着鄙夷的神色议论这位“弑父”的永宁侯。
陆璟的声誉,几乎在一夜之间跌至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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