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单上的字句像烙铁,在我眼底,在我脑中,日夜灼烧。陈博士那声近乎疲惫的叹息,并未带来丝毫宽慰,反而像一块冰冷的布,擦去了最后一点侥幸,让真相的轮廓愈发清晰、狰狞。
我不再试图从数据库寻找更多。那无异于自寻死路。我将自己关在白色的沉默里,任由那些窃来的记忆碎片在意识深处冲撞、嘶鸣。工程师的冷静,爆破兵的狂躁,裁缝的偏执,甚至泰山那粘稠的愧疚……它们不再仅仅是杂音,它们成了我唯一能倚仗的、破碎的工具箱。
我知道,我必须学会使用它们,而不是被它们吞噬。
引路人系统依旧沉默,红色的“高危”警告刺眼地悬挂在屏幕顶端。他们不再给我任务,像是在等待某个信号,或是等待我自行崩溃。
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那是一个深夜,警报并非因我而起。凄厉的蜂鸣撕裂了管理局惯常的死寂,红色的光芒透过我房门上方的透明观察窗,一下下泼洒进来。走廊外传来奔跑声、呼喊声,还有某种……沉闷的撞击声。
我的门被猛地打开,一名守卫脸色苍白,气息不稳:“林深先生!第七隔离区发生‘意识溢散’暴动!多名治愈师受创,目标对象失控,陈博士命令您即刻支援!”
第七隔离区。那里关押的,通常是最危险、最不稳定的对象。
我没有犹豫,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自毁的急切,站起身。“带路。”
连接室一片混乱。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瘫倒在地,被人搀扶着,眼神涣散。中央的座椅上,连接着一个不断挣扎、发出非人嘶吼的身影。屏幕上,目标对象的生理数据疯狂跳动,其心灵迷宫的模拟图景——一片燃烧的荆棘林——正在剧烈扭曲,不断有尖锐的、代表意识碎片的红色光点从中迸射出来,攻击着连接系统。
陈博士站在主控台前,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她看到我,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化为决断:“目标‘荆棘’,极度危险!允许你使用一切必要手段,强制‘沉淀’!”
一切必要手段。意味着可以毫无顾忌地……吞噬。
我坐上还在微微震颤的椅子,戴上头盔。冰冷的触点贴上皮肤的瞬间,那熟悉的、通往他人地狱的坠落感再次袭来。
灼热。窒息。
我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燃烧的荆棘林中。每一根荆棘都像烧红的铁条,扭曲舞动,发出噼啪的爆响,散发出混合着愤怒与绝望的焦糊味。空中飞舞着被灼热的、尖锐的碎片,那是对象崩散的意识,像弹片一样无差别地攻击着闯入者。
引路人系统发出断断续续的、近乎崩溃的警告。
我在燃烧的荆棘中穿行,那些灼热的尖刺划过我的意识体,带来真实的、撕裂般的痛楚。我看到了“荆棘”的核心——一个被无数燃烧藤蔓紧紧缠绕、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它正在发出无声的咆哮,将自身的痛苦化为这片毁灭的炼狱。
吞噬它。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叫嚣,带着爆破兵般的冷酷。吞噬这愤怒,这绝望,像以前一样,让它变成空洞,你就安全了,任务就完成了。
我向前走去,意识的触须几乎要本能地伸向那团燃烧的核心。
就在这时,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碎片,突兀地闪现——是那个历史教授吴先生,在最后时刻,并非只有疯狂,还有一丝对某个穿着旗袍背影的、深沉而绝望的眷恋。那情感,与我此刻感受到的、来自“荆棘”的纯粹毁灭欲,截然不同。
还有泰山。他那空洞的、礼貌的“女士,我们认识吗?”。
吞噬,制造空洞。
那我与他们,与这管理局,又有何异?
就在这犹豫的刹那,一道尤其粗壮、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荆棘,如同巨蟒般向我当头抽来!其蕴含的毁灭意志如此强烈,一旦被击中,我的意识很可能瞬间重创,甚至被同化在这片炼狱之中。
躲不开!
绝望中,我没有选择调用爆破兵的力量去硬撼,也没有用工程师的冷静去计算那微乎其微的生路。我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举动——
我调动了老裁缝对“连接”与“缝合”的细微掌控,调动了工程师对“结构”的理解,甚至融入了一丝从吴教授碎片中感受到的、对“己逝美好”的悲伤。我将这些杂乱的力量,不是用于攻击或防御,鬼三范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而是……编织。
我的意识在面前急速交织,不是构筑盾牌,而是勾勒出一个短暂的、虚幻的意象——一片宁静的、沐浴在月光下的夏夜池塘,水面漂浮着几片睡莲。这是我记忆中,童年时唯一算得上安宁的片段。
这意象脆弱不堪,如同肥皂泡。
燃烧的荆棘巨蟒狠狠撞入这片虚幻的池塘!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那狂暴的、毁灭性的力量,在触及这虚假宁静的瞬间,竟奇异地凝滞了一瞬。燃烧的火焰仿佛被无形的露水沾染,势头微微一窒。缠绕在“荆棘”核心上的那些代表愤怒的藤蔓,也似乎松动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松动!
我没有趁机吞噬。我的意识如同最灵巧的指尖,沿着那松动的缝隙,探入了“荆棘”的核心深处。
那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被烈火掩盖的、无边无际的荒芜。和一个蜷缩在荒芜中央的、哭泣的孩童。
我明白了。所有的暴怒,都只是为了守护这片最柔软的、不堪一击的脆弱。
我的意识轻轻包裹住那个哭泣的孩童,将那片由我编织出的、虚假的夏夜池塘的“感觉”,像一层薄纱般,覆盖了上去。
没有掠夺,没有清除。只是一种短暂的、虚幻的……安抚。
奇迹般地,那孩童的哭泣声渐渐微弱下去。周围燃烧的荆棘林,火焰开始消退,扭曲的藤蔓缓缓松弛、软化,虽然依旧是一片狼藉的废墟,但那股毁灭性的暴戾气息,却如同退潮般消散了。
回归。
我摘下头盔,浑身被汗水浸透,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嘴里没有吞噬任何东西后的饱胀感,只有一种精力被彻底抽空的虚弱。
屏幕上,“荆棘”的生理指标正缓缓趋于平稳,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危险的红色警报己经解除。状态栏显示:“极端情绪峰值己过渡,意识趋于稳定。”
一片寂静。
所有忙碌的、准备应急措施的人都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又看看我。
陈博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她的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评估,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的、极致的震惊与凝重。
“你……没有吞噬?”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疲惫地点了点头。
“你做了什么?”她追问,语气急切。
我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脆弱“意象”破碎时的触感。
“我……”我哑声开口,寻找着描述的词语,“……编织了一个……梦。”
陈博士瞳孔骤缩。她死死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转过身,对周围呆立的人下达命令:“今日第七隔离区所有数据,列为最高机密,封存!在场所有人,签署保密协议!”
然后,她再次看向我,眼神己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翻涌着我看不透的暗流。
“带林深先生回去休息。”她对守卫说,语气不容置疑,“没有我的首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他的房间。”
我被“护送”离开。经过走廊时,我能感觉到那些投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惊疑、恐惧,以及一丝……敬畏?
回到白色的房间,门在身后关上。
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我没有制造空洞。
我编织了一个梦,一个虚假的、短暂的安宁。
这比吞噬,更让我感到疲惫,也感到一种陌生的……战栗。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我触碰到了“噬忆”之外的另一条路。一条更艰难,更危险,或许也……更接近真相的路。
陈博士的震惊,她的封锁命令,都说明了这一点。
他们惧怕的,或许从来不只是“噬忆魔”。
他们更惧怕的,是一个能够“编织”记忆的……造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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