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但天空并未放晴，依旧压着铅灰色的、厚重的云。街道被雨水洗过，污秽暂时沉入水洼和裂缝，反而显出一种清冷的、破败的干净。湿气裹挟着寒意，穿透单薄的衣物，往骨头缝里钻。
饥饿不再是钝痛，变成了一种清晰的、带着烧灼感的虚弱，让我脚步发软，视野边缘偶尔会泛起细碎的黑点。那股沉在腹部的冰冷力量可以维持我的生机，却无法替代食物最原始的能量。
我必须弄到吃的。
走过几个街区，人流稍微多了一些。路边出现了更多开着门的店铺，大多是修理铺、旧货店，以及一些卖着看不出原料的、颜色可疑食物的摊贩。空气中飘荡着油炸物和劣质香料的混合气味，反而加剧了胃部的抽搐。
我在一个相对热闹的十字路口停下，靠在一根锈蚀的铁质灯柱上，微微喘息。目光扫过周围，行人依旧匆匆，神色麻木或警惕。我尝试再次将意识如同蛛网般，极其轻微地撒出去。这一次，目标明确——寻找关于“食物”或“交易”的念头。
无数琐碎、模糊的思绪碎片涌入感知，像一锅煮沸的杂烩汤。担忧物价上涨的抱怨，盘算着偷窃某个摊位上零件的恶念，对孩子生病的焦虑……它们混乱地交织，难以捕捉到清晰有用的信息。
就在我准备收回意念时，一股相对强烈的、带着贪婪和算计的波动，从不远处一个卖烤饼的摊主身上传来。他正盯着一个在摊位前犹豫、穿着稍体面些的顾客，心里盘算着如何将隔夜的面饼卖个好价钱。
一个念头闪过。非常冒险，近乎于……偷窃。
但我太饿了。
我集中精神，不是去吞噬，而是模仿着老裁缝那种对“连接”的微妙掌控，将一缕极其细微的意识，如同无形的丝线，搭在了那个摊主关于“隔夜面饼”的念头上。然后，我“编织”了一个极其短暂、极其脆弱的“暗示”——一个关于“这饼看起来还不错，也许可以便宜点卖掉”的、转瞬即逝的念头。
这不是控制，更像是在他本就存在的思绪河流中，轻轻推了一把。
摊主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看向那个犹豫的顾客，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急促：“算了算了，最后一个，便宜给你，拿走吧。”
顾客愣了一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降价弄得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付了钱，拿着饼走了。
摊主看着手里的几张皱巴巴的旧币，皱了皱眉，似乎对自己刚才的冲动有些不解，但很快又投入到招揽下一个顾客的吆喝中。
成功了。但也仅此而己。我无法用这种方式首接为自己获取食物，那需要更精确、更持久的操控，风险太大。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提着工具箱的男人，骂骂咧咧地从我身边走过，嘴里嘟囔着：“……该死的‘老鼠’，又把三号仓库的线路咬断了，这月奖金又泡汤……”
老鼠？咬断线路？
我心中一动。这似乎不是指真正的啮齿动物。在这个语境下，“老鼠”更像是一种代称。
我保持着距离，悄悄跟上了那个工人。他走进了一条更窄的、堆满工业废料的巷子，尽头是一扇半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模糊地印着某个废弃工厂的标识。
我没有进去，只是将感知集中在那扇门附近。里面传来几个男人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伴随着工具敲打的叮当声。
“……肯定是那帮‘老鼠’干的，专挑老线路下手……”
“……听说他们在倒卖那些‘脏东西’，也不怕被管理局盯上……”
“……嘘！小声点！‘黑蛇’的人最近也在找他们，别惹麻烦……”
“……‘白鸦’那伙人更疯，离远点……”
“脏东西”？“黑蛇”？“白鸦”！
白鸦！遗忆者联盟的那个面具男！
信息像碎片一样拼凑起来。“老鼠”可能是一个活跃在地下的、从事某种非法交易（或许是“记忆黑市”的底层环节？）的小团体。“黑蛇”听起来像另一股势力。而“白鸦”和他的“遗忆者联盟”，显然也在这片阴影下活动。
这是一个线索。微弱的，但切实存在的线索。
找到“老鼠”，或许就能找到接触“遗忆者联盟”的途径。他们可能知道更多关于管理局、“归零派”的情报，甚至……可能有办法帮助妹妹。
希望的微光，如同阴霾天空裂开的一丝缝隙。
但首先，我依然需要解决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跟踪和探查需要体力。
我离开了那条巷子，回到稍微热闹些的街道。饥饿感因为刚才精神的集中而暂时被忽略，此刻又汹涌地反扑回来。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我看到一个老妇人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几个看起来干瘪、却相对干净的杂粮面包。她没有吆喝，只是低着头，用布满老茧的手慢慢搓着麻绳，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她的情绪波动很微弱，像即将燃尽的烛火，只有一种深沉的、认命般的疲惫，和对篮子里那几个面包能换来今天食物的、极其微弱的期盼。
我走了过去。
老妇人抬起头，混浊的眼睛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交换的东西。我看着那几个面包，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窘迫，她沉默地看了我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从篮子里拿起一个最小的面包，递向我。
她的眼神里没有施舍，也没有过多的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同样挣扎者的……理解。
我愣住了。看着那只布满皱纹和污迹的手，和那个小小的、硬邦邦的面包。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羞愧、感激，还有一种陌生的、属于“人”与“人”之间的暖意。
我伸出手，接过了那个面包。指尖触碰到她粗糙的皮肤，感受到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温度。
“谢谢。”我的声音干涩。
老妇人摇了摇头，重新低下头，继续搓她的麻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拿着那个面包，走到不远处的墙根下，背对着街道，慢慢地吃了起来。面包很硬，带着麸皮，口感粗糙，需要用力咀嚼，才能咽下。
但它很香。
是一种真实的、属于粮食的、朴素的香气。它填充着胃袋，驱散着虚弱感。
这滋味，远比任何一次吞噬记忆带来的虚假饱足，更加真实，更加……温暖。
我吃着面包，看着街道上为生存奔波的人们，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关于“老鼠”和“白鸦”的流言。
我知道，这片“荒原”既冷漠，也暗藏着微小的善意；既充满危险，也遍布着线索。
而我，这个携带着深渊与秘密的旅人，必须在这片复杂的土地上，找到自己的路。
下一个目标，己经很明确了。
找到“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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