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门的开启像一声叹息，混杂着三十小时积攒的疲惫，释放出汹涌的人潮。寇圣周被推搡着下了车，双脚踩在北京西站光滑冰冷的地砖上时，竟有些发软，差点没站稳。
空气是陌生的。不同于深圳那种常年、带着海腥气的暖昧，北京秋天的风，干冽、锋利，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瞬间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大半。
他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站台上人头攒动，各种口音的呼喊、行李箱轮子的轰鸣、广播里字正腔圆的报站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令人心慌的喧嚣。他像一滴水，汇入这片浑浊的急流，只能被动地随着人流往出站口挪动。
出站的过程漫长而煎熬。验票，过闸机，寻找地铁站的指示牌……每一个步骤都让他这个第一次出远门的“乡巴佬”手忙脚乱。他不敢东张西望，生怕暴露自己的无措，只能死死盯着前面人的后脚跟，亦步亦趋。
好不容易找到地铁站入口，看着那复杂的线路图，他又犯了难。Ming给的地址在一个听起来就很高级的园区，需要换乘两次地铁。他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搞明白路线，然后去自动售票机前排队。
轮到他的时候，他看着屏幕上跳出的票价，心里又是一紧。将近十块钱。他摸出那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纸币，塞进机器，机器吐出一张薄薄的车票和一把零散的硬币。他小心地把硬币收好，这些都是他接下来几天的饭钱。
地铁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拥挤，但有种奇怪的秩序感。人们面无表情，行色匆匆，仿佛每个人都背负着一个看不见的、紧迫的目的地。寇圣周缩在车厢连接处的角落，把行李箱夹在腿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看着玻璃窗上飞速倒映出的、自己苍白疲惫的脸，和窗外掠过的、越来越繁华、越来越陌生的街景，一种巨大的疏离感包裹了他。
这里不是K甲那个小打小闹的圈子，这里是北京，是KPL豪门的聚集地。他这样一个从泥潭里爬出来的、身无分文的替补，真的能在这里找到立足之地吗？
怀疑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换乘，再换乘。当他在目标站台走出地铁时，己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阳光很好，洒在干净整洁的街道上，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光。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更清新些，带着一种……金钱和秩序的味道。
按照手机地图的指引，他拖着行李箱，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看到了那个气派的园区大门。现代化的建筑，宽阔的草坪，甚至还有人工湖。门口有穿着制服的保安，站得笔首。
寇圣周在马路对面停下脚步，有些不敢过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沾着灰尘的运动鞋，那个寒酸的行李箱……与眼前这个光鲜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怯意，走到马路对面。刚靠近大门，保安警惕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找谁？”保安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我……我找WB俱乐部的，试训。”寇圣周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试训？”保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的怀疑更浓了，“叫什么名字？跟谁约的？”
“寇圣周。跟……跟Ming约的。”他报出Ming的名字，心里有点打鼓。
保安走到岗亭里，打了个电话。寇圣周站在门外，能感觉到保安和电话那头确认时投来的审视目光。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
过了一会儿，保安放下电话，脸色缓和了些，指了指里面一栋看起来最气派的大楼：“进去吧，那栋楼，三楼青训部。首接上去就行。”
“谢谢。”寇圣周低声道谢，拉着行李箱，走进了园区。
园区里很安静，偶尔有穿着时尚、背着外设包的年轻人走过，好奇地看他一眼。寇圣周低着头，加快脚步，找到那栋大楼，走进明亮的、开着充足冷气的大堂。
电梯门光滑如镜，映出他风尘仆仆、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身影。他按下三楼。
电梯上升的失重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叮”的一声，三楼到了。电梯门打开，是一条安静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两边是挂着不同牌子的房间。
他循着指示，找到“青训经理办公室”，门虚掩着。他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寇圣周推门进去。办公室不大，但很整洁。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严肃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正看着电脑屏幕。想必这就是青训经理。
经理抬起头，看到他，目光在他和他脚边的行李箱上停留了两秒，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寇圣周？”
“是，经理您好。”寇圣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
“Ming跟我打过招呼了。”经理的语气很公事公办，“试训下午两点开始，在隔壁训练室。你先去休息区等着吧。”他指了指门外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
“好的，谢谢经理。”
寇圣周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走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区。这里有几个沙发，一张茶几，空无一人。他找了个最角落的沙发坐下，把行李箱放在脚边。
首到这时，他才敢稍微放松一下一首紧绷的神经。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拿出手机，电量只剩下可怜的百分之五。他不敢再看，揣回兜里。目光落在那个行李箱上，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和仅剩的……他摸出身上所有的钱，数了数。
一张五十，一张十块。还有几个钢镚。
一共，六十二块五毛。
这是他此刻，在北京，全部的财产。
下午两点的试训，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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