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被冻结的琥珀，凝滞在刀尖与心口相抵的瞬间。
陆寒辰的手颤抖得厉害，那冰冷的刀柄仿佛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掌心。他看着苏晚，看着她眼中那片寸草不生的荒芜，看着她泪光后近乎残忍的平静。那句“补一刀”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似最绝望的祈求，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几乎要撕裂他坚守了七年的信念壁垒。
他下不了手。
当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怎么会下不了手？对这个仇人之女，对这个他处心积虑要报复的女人？
“松开。”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苏晚却笑了，泪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眼角滚落，划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刀柄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怕了？陆寒辰，你也会怕？”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淬了毒的嘲讽，“怕承担杀人的罪名？还是怕……面对你根本不敢杀我的事实？”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击在陆寒辰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我让你松开！”他猛地低吼，试图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他不能再看她的眼睛，不能再感受那刀尖下她心脏的跳动，那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推入深渊的囚徒。
然而，苏晚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那只未受伤的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箍着他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她几乎是倾尽了生命最后的热度，固执地、决绝地维持着这个危险的姿势。
“动手啊！”她逼视着他，眼底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的火光，“为你哥哥报仇，为你的恨意画上一个句号！就像你毁掉我父亲那样，也毁掉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闭嘴！”陆寒辰额角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他从未如此狼狈，如此失控。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看她在他布下的网中挣扎，却从未想过，她会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将他也拖入这无间地狱。
一旁的沈墨言看得心惊肉跳，他几次想上前强行分开两人，却又怕刺激到苏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只能紧握着拳，声音紧绷地劝道：“晚晚！冷静点！把刀放下！为了他不值得！”
“值得？”苏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目光依旧锁在陆寒辰脸上，“还有什么值不值得？我的手可能废了，我父亲被扣上畏罪的污名，我的人生……早就被他毁得一干二净了。陆寒辰，除了这条命，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刀尖的压迫感更强了，病号服被顶出一个清晰的凹陷。
“拿走它。”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和认命，“然后，我们两清。”
“两清”两个字，像最后的丧钟，敲响了陆寒辰心中某种东西的彻底崩裂。
他看着她闭目待死的模样，看着她脸上交织的泪水与绝望，看着她那只裹着厚重石膏、可能再也无法执笔画梦的右臂……七年来支撑他的仇恨，在这一刻，竟然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他想要她痛苦，却从未想过要她死。
他恨苏明宇，却无法将这份恨意，彻底倾注在这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女人身上。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
是陆寒辰，他猛地、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甩开了苏晚的手！那把水果刀脱手而出，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滑出去好远，最终静止在墙角，泛着冰冷而无辜的光。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他不敢再看苏晚，不敢再看那把刀，更不敢去深究自己内心那山呼海啸般涌来的、名为“后悔”和“恐惧”的情绪。
苏晚的手无力地垂落，手腕上被他挣脱时留下了清晰的红痕。她缓缓睁开眼，看着地上那把刀，又看向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的陆寒辰，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慢慢拉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漠。
“你看，”她轻声说，声音空洞，“你连补一刀的勇气都没有。”
陆寒辰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猛地抬起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想要说什么，嘴唇翕动，却最终一个字也未能吐出。
苏晚不再看他，她缓缓躺了回去，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转向窗户，只留给房间里的两个男人一个单薄而决绝的背影。
“滚出去。”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
沈墨言深吸一口气，走到陆寒辰面前，面色冷峻：“陆总，请吧。这里不欢迎你。”
陆寒辰站在原地，身体僵硬。他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只觉得心脏的位置，比刚才被刀尖抵住时还要痛上千百倍。他想留下，想解释，想质问，想将她从那种彻底的放弃中拉回来……
但他知道，他失去了资格。
从他将“畏罪自杀”的罪名扣在她父亲头上那一刻起，从她拉着他的手将刀尖按向心口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己经彻底完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仿佛要融入白色床单里的背影，然后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病房内，只剩下压抑的寂静，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爱与恨激烈碰撞后留下的硝烟味道。
沈墨言走到床边，看着苏晚微微颤抖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有些伤口，需要她自己舔舐。他能做的，只有陪伴。
而病房外，陆寒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空荡得厉害，也疼痛得厉害。
他输了。
输给了她玉石俱焚的决绝，更输给了自己那颗……早己不受控制的心。
仇恨的堡垒己然出现裂痕，而那名为“爱”的微光，却要在经历最深的黑暗后，才能艰难地透出一丝痕迹。只是此刻，他们都被这浓重的黑夜吞噬，看不到彼此挣扎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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