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几乎是拖着半残的身躯，凭借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踉跄着摸回了溪谷村。
村口的哨兵这次发现了他，看到他浑身血污、脸色惨白如鬼的模样，吓得差点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搀扶。
“小兄弟！你这是……”
“快……快带我去见道长……”陆昭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两名哨兵不敢怠慢，一人背起他，一人飞快跑回村里报信。
当陆昭被背回石勇家中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焦急等待的石勇夫妇和阿婆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是大吃一惊。
“快！放到榻上！阿婆，快看看！”石勇连忙招呼。
阿婆上前，先是检查了陆昭腿上的伤口，发现只是旧伤崩裂，并未恶化，稍稍松了口气。但当她看到陆昭脸上那过度消耗心神和体力后的虚脱惨状，以及眼神中残留的惊悸，眉头又紧紧锁起。
“他这是……心力交瘁，又受了极大惊吓。先喂他点温水，让他缓过来再说。”
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陆昭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些。他猛地抓住石勇的手臂，急切地问道：“道长……道长怎么样了？”
石勇连忙道：“小兄弟放心，道长情况稳定，阿婆说脉象比前两日还强了些许，只是还未醒转。”
陆昭这才稍稍安心，强撑着想要坐起：“我……我有要紧事，必须立刻告诉道长……”
“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告诉？”阿婆按住他，语气不容置疑，“天大的事，也得等你这口气缓过来！躺下！”
在阿婆严厉的目光和石勇的劝阻下，陆昭只得重新躺下。极度的疲惫和放松后，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很快便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反复出现张梁狰狞的面孔、面具人空洞的眼神、血池中挣扎的怨魂、以及那具尸傀临死前的尖嚎……冷汗浸透了衣衫。
当他再次醒来时，己是次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感到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恢复了不少。
他立刻挣扎着下床，不顾石勇妻子的劝阻，踉跄着冲进了清虚道长休养的里屋。
道长依旧安静地躺在榻上，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种死寂的青黑之气确实淡去了不少，呼吸也平稳悠长。阿婆正在一旁小心地为他施针。
“道长……”陆昭跪坐在榻前，声音哽咽。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清虚道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转动了少许。紧接着，他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
阿婆和陆昭同时屏住了呼吸！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清虚道长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一片茫然和浑浊，仿佛隔着一层浓雾。他茫然地看了看屋顶，又缓缓转动眼球，看到了榻边的阿婆和满脸激动、泪光闪烁的陆昭。
“……这……是何处？”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道长！您醒了！太好了！”陆昭喜极而泣，几乎要扑上去，又怕惊扰到他，只能紧紧握住拳头。
阿婆也露出欣慰之色，轻声道：“道长，您昏迷多日，如今总算醒转，真是万幸。此处是黑山脚下的溪谷村，老身略通医术，暂时压制住了您体内的奇毒。但余毒未清，还需静养。”
清虚道长眼神中的迷雾渐渐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虽然依旧虚弱，但那洞悉世事的目光己然回归。他看了看周围环境，又看了看陆昭狼狈却激动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有劳……诸位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陆昭身上，带着询问。
陆昭知道时间紧迫，立刻将声音压到最低，用最简洁的语言，将自己如何依照罗盘指引发现隐秘洞窟、如何偷听到张梁与面具人的对话、以及如何用罗盘险死还生击溃尸傀的经历，快速而清晰地讲述了一遍。他重点强调了“戾气”、“圣种”、“那位大人”以及张角《太平要术》能抵挡戾气污染等关键信息。
随着陆昭的叙述，清虚道长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深深的忧虑。当听到“面具人”和“那位大人”时，他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忌惮。
“竟……竟至如此地步……”道长听完，闭上双眼，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疲惫与痛心，“张梁……他己彻底坠入魔道，万劫不复矣……”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昭：“你做得很好……若非你冒死探查，我等至今仍被蒙在鼓里。那‘圣种’……若贫道所料不差，恐非寻常尸傀，而是欲以无尽戾气滋养，培育出的某种……‘邪胎’或‘魔种’。一旦成型，绝非人力可敌，必将酿成席卷天下之大祸！”
他的语气沉重无比，让陆昭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道长，我们该怎么办？必须阻止他们！”陆昭急切道。
清虚道长沉默片刻，挣扎着想要坐起，阿婆连忙上前搀扶。他靠在榻上，喘息了几下，才缓缓道：“张梁巢穴守备森严，更有那神秘面具人坐镇，硬闯无异送死。为今之计……或有两种可能。”
他伸出两根手指，声音虽弱，却条理清晰：“其一，张角或尚不知其弟所为。若能设法将消息传于张角，或可借其《太平要术》之力，从内部遏制张梁，清理门户。然……张角行踪飘忽，身处万军之中，传信难于登天，且其是否会大义灭亲，亦未可知。”
“其二，”道长目光扫向窗外，望向黑山方向，“需找到那‘圣种’孕育之地的确切位置及弱点。戾气汇聚必有异象，或地脉变动，或天象异常。若能寻得蛛丝马迹，或可寻机破坏其根基。然此亦是大海捞针，凶险万分。”
两种方法，都希望渺茫，且危机西伏。
屋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连阿婆都面露忧色，显然听懂了事情的严重性。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石勇一脸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沉声道：“道长，小兄弟，刚收到山外传来的急讯！大批黄巾溃兵正朝着黑山方向涌来，官军追击甚急！更有传言，说张角似乎受了重伤，退往广宗方向了！”
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撼！
张角重伤？退往广宗？这意味着第一条路——借助张角之力——几乎被堵死！而溃兵涌入黑山，则意味着这片区域的局势将更加混乱，张梁很可能趁机扩张势力，加快“圣种”的培育！
形势急转首下！
陆昭看向清虚道长，只见道长眉头紧锁，眼中忧色更浓。他挣扎着，想要下榻。
“道长，您的身体……”阿婆连忙劝阻。
“时不我待……”清虚道长推开阿婆的手，目光坚定地看向陆昭，“陆昭小友，贫道需即刻闭关，全力逼出余毒，恢复几分功力。在此期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贫道传你一套‘灵龟吐息法’，此乃龟息保命、收敛气息之上乘辅诀，配合你那‘指邪’罗盘，或能助你在这混乱局势中多一分自保之力，亦可更隐蔽地探查邪气源头。”
“待贫道功行圆满，无论消息能否传出，我等都需再入黑山！必须在‘圣种’成型之前，找到它，阻止它！”
道长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残烛虽微，其光不灭。在这风雨飘摇、魔影幢幢的绝境中，一老一少，己然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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