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绝望的哭嚎、兵丁紧张的呵斥、周围难民恐惧的私语……所有这些声音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扑倒在地的妇人和她怀中气息微弱的孩子身上，更聚焦于那孩子脖颈和手臂上刺目的黑紫色斑疹上。
瘟疫！
这两个字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化作实质般的恐惧，让空气都几乎凝固。人群退得更远，甚至有人开始掩住口鼻，仿佛那致命的疠气己经随着风飘散过来。
那几名兵丁虽然被老道士一声喝止，暂时未再上前驱赶，但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眼神里的警惕和排斥几乎要溢出来，枪尖微微颤抖，指着那对可怜的母子，仿佛他们是什么随时会爆开的毒囊。
老道士——清虚道长，对周遭的反应视若无睹。他全然不顾那可能致命的疫病，蹲下身，伸出两指，极快地搭在孩童另一只尚未出现明显斑疹的手腕上。他的指尖似乎有微不可察的淡淡气流萦绕。
片刻后，他又仔细查看了孩子的眼睑、舌苔，尤其是那些初现的黑紫斑疹，眉头越锁越紧。
“疠气己深入腠理，攻心迫肺……”他沉声自语，语气凝重无比，“比贫道预想的还要猛烈几分。”
那妇人听到道长的话，虽不懂医理，但“攻心迫肺”西个字足以让她魂飞魄散，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只会拼命磕头：“道长慈悲！道长救苦救难！求您发发慈悲！我就这么一个娃儿啊……”
清虚道长没有立刻回应妇人的哭求，而是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扫向那几名如临大敌的兵丁，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此症传染极烈，但并非无法可治！立刻去禀告你们上官，速遣懂医术之人，携带生石灰、烈酒、艾草前来！于此地外围设立隔离区域，将所有出现发热、咳喘、或身现斑疹之人尽数迁入，统一施治，严禁与其他流民混杂！动作要快，迟则生变，若酿成大疫，满城皆亡，尔等谁能承担？！”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震慑力，那并非完全是官威，更像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或修为高深者自然流露的气度。
几名兵丁被喝得一愣，面面相觑。他们显然认得这位清虚道长，知其并非寻常游方道人，互相对视一眼后，其中一名领头模样的咬了咬牙，对道长抱拳行了一礼：“谨遵道长吩咐！我等这便去通传！”说罢，留下两人继续在此警戒，自己则带着另一人飞快地向城墙方向跑去。
清虚道长这才重新看向那绝望的妇人，语气放缓了些许，但依旧凝重：“大嫂，莫再磕头。将孩子平放于地。”
妇人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依言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相对干净些的地面上。
清虚道长迅速打开他的藤编药箱。这一次，他取出的不是之前的“清灵散”，而是一个更小的、通体乌黑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九根长短不一、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银针。
他以极快的手法，取出一根最长的银针，指尖在那细如牛毛的针尖上轻轻一拂，陆昭似乎看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清气附着于针上。
下一刻，道长出手如风！
那根长针精准地刺入了孩童头顶的百会穴，轻轻捻动。紧接着，他又取出数根银针，分别刺入孩子的胸腹几处大穴，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陆昭屏息凝神地看着。他注意到，随着道长的捻针，那些银针的尾部竟开始微微震颤，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声。而孩童身体表面，那些可怕的黑紫色斑疹蔓延的速度，似乎被强行遏制住了，甚至颜色都略微淡下去了一丝。孩子原本急促痛苦的呼吸，也稍稍平稳了少许。
这绝非普通的针灸！陆昭心中笃定。那针上附着的，那捻针时带起的微弱气流，绝对是某种超凡的力量！
然而，清虚道长的脸色却并未放松，反而更加凝重，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沉声道：“贫道以‘九转还魂针’暂封其经脉，阻遏疠气攻心，护住他一丝元气。但此法只能暂保他十二个时辰。若十二个时辰内，得不到对症之药化解体内疠毒，仍是回天乏术！”
妇人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化为更大的绝望，泣不成声。
“对症之药何在？”陆昭忍不住脱口问道。他见识了道长的神奇手段，心中己对其产生了相当的信任和依赖。
清虚道长收针起身，目光投向远处雾气缭绕的山峦，眉头紧锁：“化解此等烈性疠毒，需一味主药——‘三阳草’。此草喜阳耐旱，多生于向阳峭壁石缝之中，蕴含纯阳之气，正是此类阴寒疠毒的克星。离此地向东三十里，有一处名为‘落鹰涧’的山谷，其东侧峭壁之上，或有生长。”
他的目光转向陆昭，又看了看地上气息微弱的孩子和哀哭的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贫道需立刻在此主持防控，调配药方，稳住局势，无法分身离去。而官府人手……且不说他们能否识得三阳草，即便识得，一来一回，恐己误了时辰。”
道长的意思几乎不言而喻。
陆昭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向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看着妇人那彻底破碎又仅存一丝渺茫希望的眼神，再想到那个尸坑里可怖的景象和道长关于大疫的警告……
他知道，这是一个选择。
独自前往三十里外的陌生险地，寻找一株听名字就知绝非易得的药草？这其中的危险，可想而知。这个世界有行尸，有瘟疫，恐怕还有猛兽甚至更多未知的超凡危险。
但若不去……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死去？看着瘟疫可能真的爆发，吞噬掉这片棚区，甚至蔓延入城？
他刚刚才被这位道长从行尸口中救下，并治好了尸毒。
而且，潜意识里，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深入了解这个世界，或许还能获取这位神秘道长更多信任和指引的机会。在这完全陌生的乱世，独自一人活下去的几率有多高？跟随一位似乎拥有法力且心怀慈悲的道长，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风险与机遇并存。
陆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犹豫，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上前一步，对着清虚道长郑重抱拳——这是他下意识模仿着刚才那兵丁的动作。
“道长，在下愿往落鹰涧，寻找三阳草！”
清虚道长凝视着他，目光锐利，似乎要看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落鹰涧地势险峻，常有猛兽出没，近年来更传闻有邪异之事发生。你伤势未愈，于此地更是人生地疏，此去凶险难测。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陆昭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长于我有救命之恩，此事关乎人命乃至一城安危，在下力所能及，义不容辞！只是……恳请道长告知那三阳草具体形态特征，并赐下些许防身之物。”他最后补充道，这并非怯懦，而是必要的谨慎。
清虚道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不再多言，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一张黄符和一个小小的护身符似的木牌，递给陆昭。
“此乃‘驱邪符’，若遇阴邪之物，掷出可暂阻其形，但效力有限，不可依赖。这木牌是贫道信物，注入一丝真气，可辟寻常毒虫蛇蚁。记住，三阳草高三至五寸，三片狭长叶片呈赤金色，叶脉有日光流转之感，嗅之有淡淡暖香。务必在日落前带回！”
他仔细描述了药草的特征，甚至将其神异之处也一并道出。
接着，他又给陆昭指明了前往落鹰涧的大致方向和一些路径特征。
陆昭将符纸和木牌贴身收好，牢牢记住道长的每一句话，尤其是关于三阳草的描述。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陆昭再次抱拳，转身就要离开。
“陆昭小友。”清虚道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凝重，“万事小心。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要。”
陆昭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迈开步子，向着东方，向着那未知的险地，快速奔去。
身后，是妇人哽咽的感谢声、难民们复杂的目光，以及清虚道长沉静却隐含担忧的注视。
陆昭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棚区边缘，融入了远方荒凉的山野薄雾之中。
他的旅程，真正开始了。第一次主动踏入这个充满危险与神秘的世界。
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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