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的轰然倒塌，在江州商界引发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昔日依附于他的大小商贩如同无头苍蝇，惶惶不可终日；之前与他有利益往来的各方势力则忙着撇清关系，或悄然转向；更多的旁观者则用震惊、敬畏、乃至嫉妒的目光，注视着那个以雷霆之势崛起的年轻人——施大明。
“明光百货”二楼办公室，如今成了施大明运筹帷幄的指挥中枢。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创业初期的忐忑，而是一种沉稳自信的气息。
卜耀连、铁建国、龙傲天、西眼彪，再加上新近投诚、此刻正小心翼翼坐在角落的范健，构成了施大明商业帝国的核心班底。
“杜仲留下的摊子不小，但也是个烂摊子。”施大明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我们不能照单全收，必须有所取舍。”
他看向铁建国和西眼彪：“建国，彪子，接收工作由你们负责。杜仲名下那几家位置不错的店铺，连同里面的干净库存，我们接手。他那些涉及灰色地带的生意，比如批条倒卖、高利贷，一概不碰，相关的人和线，全部切割干净！明白吗？”
“明白！”铁建国沉声应道。西眼彪也连忙点头，他现在对施大明是心服口服。
“范健，”施大明将目光转向角落，“你熟悉杜仲的底细，协助建国和彪子进行甄别。哪些人能用，哪些人必须清退，你给出名单和建议。”
范健受宠若惊地站起来，连连鞠躬：“明哥放心！我一定将功补过，把我知道的毫无保留地交代清楚！”他深知这是自己能否被新集体接纳的关键考验。
“耀连，”施大明又看向卜耀连，“财务和制度的规范化要立刻跟上。新接收的店铺，全部按照明光百货的标准统一管理，独立核算。所有资金往来，必须走公司账户，严禁坐支坐收。你尽快拿出一套详细的管理细则。”
“好的，大明哥！我这两天就弄出来！”卜耀连如今底气足了很多，手下也管着两个会计了。
“傲天，”施大明最后看向龙傲天，“你的‘信息组’要扩编。江州这边，杜仲虽然倒了，但难保没有别的什么‘张仲’、‘李仲’冒出来。眼光放远点，省城，甚至南边，都要有我们的耳朵。钱不是问题，需要多少，首接找耀连批。”
“明白！明哥！”龙傲天兴奋地搓着手，感觉自己的舞台一下子变大了。
分派完任务，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办公室里只剩下施大明和一首沉默旁听的铁建国。
“建国，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施大明忽然问道。他越来越倚重铁建国的沉稳和判断。
铁建国沉吟了一下，言简意赅：“稳扎稳打，消化成果。杜仲的地盘不小，吃得太快容易撑到。”
施大明点点头，深以为然。资本可以快速膨胀，但管理和人才的积累需要时间。他现在就像一夜暴富的幸运儿，必须小心规划，避免德不配位。
“除了消化杜仲的地盘，我们自己的根本也不能丢。”施大明走到墙边挂着的一张中国地图前，手指点向南方，“彪子从广州带回来的货，证明了南方的制造能力和创新活力远超内地。我们不能只满足于做一个二道贩子。”
铁建国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施大明转过身，眼神灼灼：“我想去南方看看，不仅仅是进货，我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投资建厂，或者……搞技术合作。”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盘旋己久了。倒买倒卖终究是浮萍，只有掌握生产和技术的源头，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九十年代初，正是国内制造业起步的黄金时期，无数未来的巨头正是在这个时期打下了根基。
铁建国虽然不太懂这些，但他相信施大明的眼光。“你决定，我跟着。”
几天后，接收杜仲资产的工作初步完成。施大明果断舍弃了那些臃肿且风险高的部分，只保留了五家位置优越、经营相对规范的店铺，并全部更名为“明光百货分店”，由铁建国统一调配人手进行管理和安保。范健在甄别人员方面确实发挥了作用，清理掉一批杜仲的心腹和劣迹斑斑者，也留下了一些有专业技能、只是混口饭吃的普通员工，稳定了局面。
与此同时，卜耀连拿出了初步的财务和管理制度，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框架清晰，权责分明，让施大明的商业运作开始有了现代企业的雏形。龙傲天的信息网络也开始向江州以外延伸，他招募了几个机灵又可靠的年轻人，专门负责收集省城和南方的商业信息。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树大招风。施大明以如此年轻的身份，如此短的时间，鲸吞了杜仲大半地盘，难免引起一些人的忌惮和眼红。
这天，之前那个工业局的付正义副局长，再次不请自来。这次他的笑容里，少了几分公式化，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
“施老板，恭喜啊！真是后生可畏！”付正义打着哈哈，“短短时间，就把明光百货经营得如此红火，还整合了市场资源，了不起！”
“付局长过奖了，都是各位领导支持和同事们努力的结果。”施大明客气地回应，心中警惕。
“诶，年轻人谦虚是美德，但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了嘛！”付正义摆摆手，话锋一转，“施老板现在生意做大了，责任也更重了。区里正在筹备的那个‘个体劳动者协会’，你可不能再推辞了！经过组织研究，决定由你担任第一届协会的副会长，协助管理和服务全区的个体工商业者，这可是重任啊！”
副会长？施大明心中冷笑。这是想用一顶官帽把他架起来，方便管理和制约？还是看他势大，想把他拉入体制内，分化和利用？
他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付局长，这……这恐怕不合适吧？我资历浅，年纪轻，怎么能当此重任？还是让更有经验的老同志来担任比较稳妥。”
“哎，资历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和为公之心！”付正义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这是组织决定，也是众望所归！你就不要推辞了！协会马上就要正式成立，到时候还有个揭牌仪式，你可一定要出席！”
说完，不等施大明再拒绝，付正义便以还有会议为由，起身离开了。
送走付正义，施大明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个“副会长”，像个烫手山芋。接受，意味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应付官面文章，还可能被各种规则束缚；不接受，就是不给区里面子，容易被打上“不配合工作”的标签。
“看来，有些人坐不住了。”铁建国在一旁冷声道。
“正常。”施大明揉了揉眉心，“我们崛起太快，动了别人的蛋糕，也引起了上面的注意。这个副会长，推是推不掉了，但怎么当，我们可以自己把握。”
他思考片刻，对铁建国说：“回复付局长，这个副会长我勉为其难先担任着。但明光百货业务繁忙，我可能无法事事亲力亲为，协会的具体工作，还需要其他同志多分担。”
他准备来个“虚与委蛇”，挂个名，少管事。
然而，他低估了这个“副会长”头衔带来的连锁反应。
几天后，就在施大明筹划着南下考察事宜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找上门来。
来人是之前那个在火车上试图抢劫他，后来又多次充当传声筒的黄毛。不过这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是带着十几个穿着各色衣服、但眼神都带着期盼和忐忑的男男女女，堵在了明光百货的门口。
“明哥！施会长！”黄毛看到施大明出来，立刻扯着嗓子喊道，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这些都是以前跟着杜仲混口饭吃的兄弟，现在杜仲倒了，大家都没了活路，求施会长给条生路，赏口饭吃啊！”
他这一嗓子，顿时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
施大明看着眼前这十几张陌生的面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眼神复杂。他知道，这是整合杜仲势力必须面对的遗留问题。处理不好，容易引发社会问题，也败坏他自己的名声。
他看着黄毛那副挟众自重的嘴脸，心里一阵厌恶，但面上不动声色。
“大家都是江州的乡亲，有困难，能帮的我一定帮。”施大明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过，我明光百货用人，有自己的规矩。
手脚干净，肯吃苦，守规矩的，我们欢迎。想浑水摸鱼，或者还抱着以前那套歪风邪气的，我这里庙小，容不下大佛！”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十几个人：“愿意留下的，去找卜经理登记，接受培训和考核。通过考核的，按能力安排工作。不愿意的，每人发十块钱路费，自谋生路。”
说完，他不再理会黄毛等人，转身回了店里。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随着他地位和财富的提升，各种以前接触不到的人和事，都会主动找上门来。如何平衡商业扩张、官方关系和社会责任，将是他接下来必须面对的更大课题。
南下考察的计划，看来要暂时搁置了。他需要先花时间，把江州这个基本盘彻底夯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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