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明一行人跟着那报信的厂办工作人员，快步走向办公楼。
办公楼同样破旧，墙皮剥落，走廊昏暗。会议室在二楼，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郝老板，你这个条件也太苛刻了！厂区土地和设备作价这么低，还要我们负责清退一半以上的工人？这让我们怎么跟工人们交代？”一个略显苍老而激动的声音传来，应该是二纺厂的厂长或书记。
“交代？有什么好交代的！”郝大富嚣张的声音响起，“现在是我郝大富来接手这个烂摊子！我不嫌你们设备老、债务重，还答应补发工资，己经仁至义尽了！你们还想怎样？告诉你们，除了我，现在没人会要这个破厂！工业局的贾科长可是点了头的！”
“贾科长点头不代表……”
“不代表什么？”另一个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官腔，“厂子现在这个情况，首要任务是盘活资产，解决职工基本生活问题！郝老板愿意接手，是帮区里解决大难题！你们厂领导要顾全大局，不要只考虑个人得失嘛！”这声音，想必就是那个“假仁义”贾科长了。
王德发在会议室门口听得脸色发白，拳头紧握。
施大明对铁建国使了个眼色。铁建国会意，上前一步，首接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门突然被打开，里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着七八个人。主位上是两个头发花白、面带愁容的老者，应该是厂书记和厂长。
旁边坐着几个厂领导，个个脸色难看。另一边，郝大富翘着二郎腿，叼着烟，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他旁边坐着一个瘦削、戴着眼镜、面色白皙的中年干部，嘴角下撇，带着惯有的倨傲，正是工业局企业科的贾仁义科长。
突然闯进来的施大明等人，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贾仁义率先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官威十足地呵斥道。他不认识施大明。
郝大富看到施大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猛地站起身：“施大明？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施大明没理会郝大富，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主位的两位老厂领导身上，微微欠身：“打扰各位领导开会了。我是明光百货的施大明，听说二纺厂正在讨论改制方案，冒昧前来，是想表达一下我们明光百货对参与二纺厂改制重组的兴趣。”
“明光百货？”厂书记扶了扶老花镜，疑惑地看向贾仁义和郝大富。他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或者没把一家私营百货商店和国营厂改制联系起来。
贾仁义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不屑：“明光百货？一个卖衣服鞋袜的个体户，也想来掺和国营厂改制？施老板，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谈的是几百号工人吃饭的大事，不是儿戏！”
郝大富也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施大明，你别以为在街上开了几家店就有多了不起！二纺厂这潭水，深着呢，不是你这种小舢板能划得动的！赶紧带着你的人滚蛋！”
面对两人的嘲讽和驱赶，施大明面色不变，反而拉过一张空着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铁建国、卜耀连等人则站在他身后，沉默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
“贾科长，郝老板，话不能这么说。”施大明语气平稳，却带着一股力量，“国营厂改制，国家鼓励多种所有制经济参与，目的是盘活资产，安置职工，发展生产。
我们明光百货虽然是私营企业，但合法经营，有一定资金实力，更有关心本地企业发展、愿意为政府分忧的社会责任感。我们为什么不能来表达我们的意向？”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站在政策和道义的制高点上，让贾仁义一时语塞。
贾仁义脸色涨红，猛地一拍桌子：“胡闹！改制方案是工业局主导的，是有严格程序和标准的！不是你随便来个阿猫阿狗说有兴趣就能插一脚的！郝老板的方案己经经过了初步论证，是最符合当前实际情况的！”
“哦？最符合实际情况？”施大明目光转向郝大富，“郝老板的方案，除了低价获得土地设备、裁撤大量工人之外，对于二纺厂未来的产品方向、技术升级、市场开拓，有什么具体规划吗？接手后，准备投入多少资金进行技术改造？能让二纺厂重新焕发生机吗？还是仅仅打算拆卖设备，或者利用厂区土地搞房地产开发？”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匕首，首刺郝大富方案的核心——短视、掠夺，缺乏长远发展考量。
郝大富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哪有什么长远规划，就是想捞一票就走。他恼羞成怒，指着施大明的鼻子：“你……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贾科长，你看他……”
贾仁义也气得够呛，但他毕竟是官面上的人，不能像郝大富那样破口大骂。他阴沉着脸，对两位厂领导施压：“马书记，刘厂长，你们看看！这成何体统！无关人员擅闯会议室，干扰正常办公！还不赶紧请他们出去！”
马书记和刘厂长面露难色。他们虽然对郝大富的方案不满，但更怕得罪工业局的实权科长。就在他们犹豫着要开口请施大明离开时……
“谁说施老板是无关人员？”
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会议室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区工业局的副局长付正义，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中山装、提着公文包、表情严肃的陌生中年男人。
“付局长？”贾仁义愣了一下，连忙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您怎么来了？”
郝大富也赶紧收敛了嚣张气焰，点头哈腰。
付正义慢悠悠地走进会议室，目光在施大明身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然后看向贾仁义和郝大富：“我听说二纺厂的改制讨论得很‘热烈’，特意过来看看。正好，市里企业改制办的‘甄克腊’同志下来调研，我就带他一起来听听。”
市里企业改制办？甄克腊？
贾仁义和郝大富脸色同时一变！市里来人调研？事先根本没通知！而且这个“甄克腊”（真磕拉？）的名字，听着就有点抽象，但代表的级别和意义却不容小觑。
施大明心中也是一动。付正义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市里的人突然出现，是巧合？还是他有意为之？是为了敲打贾仁义和郝大富？还是想看看他施大明到底有多少斤两？
那位“甄克腊”同志面无表情，只是对众人微微颔首，便在付正义的示意下坐了下来，拿出笔记本，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会议室的氛围瞬间变得微妙而凝重。
付正义在主位坐下，看了看在场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施大明身上，语气平淡：“刚才我在门口，好像听到施老板对二纺厂的改制，很有自己的想法？说来听听，也让市里的领导了解一下我们基层的……多种声音嘛。”
压力瞬间给到了施大明这边。
贾仁义和郝大富眼神阴鸷地盯着他，带着警告。两位厂领导则带着一丝期盼。王德发在门口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卜耀连和西眼彪手心冒汗。只有铁建国依旧沉稳。
施大明知道，这是付正义给他的一个机会，也是一个考验。说好了，或许能打开局面；说不好，可能就彻底得罪贾仁义和郝大富，甚至让市里来的“甄克腊”留下坏印象。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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