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晚缓步走回清秋院，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春儿。
庭院内的空气似乎比方才正堂中还要压抑几分，几名护院家丁手按腰刀，神情肃穆地守在院门两侧。
凌福一见凌晚的身影，立刻快步迎了上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大小姐，您回来了，宫里来人了，正在您的房里等着。”
凌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平静地扫了他一眼。
“是哪一宫的人？”
凌福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回答道。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桂嬷嬷，说……说是奉了娘娘的懿旨，特地来探望您的病情，还带来了赏赐。”
凌晚的内心冷笑一声，探望病情是假，刺探虚实是真。
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一股浓郁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宫廷特有的甜腻与威压。
房间内，一名身穿深褐色宫装，年约五十的嬷嬷正端坐在客座上。
她鬓角微霜，面容保养得宜，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此刻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房间内的每一处陈设。
见到凌晚进来，她缓缓站起身，脸上堆起一丝公式化的笑容，但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
“老奴见过凌大小姐，大小姐万安。”
她的声音略显尖细，带着久居深宫的傲慢。
凌晚微微颔首，动作从容不迫。
“桂嬷嬷不必多礼，不知嬷嬷前来，有何贵干？”
桂嬷嬷从身旁侍立的小宫女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双手捧着上前一步。
“皇后娘娘听闻大小姐身子抱恙，心中甚是牵挂，特命老奴送来这支‘暖玉凝脂膏’，此物乃西域贡品，能活血化瘀，滋养肌肤，对大小姐的病体定有裨益。”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木盒的搭扣。
盒子内部铺着明黄色的锦缎，一支通体温润的白色玉簪静静地躺在其中。
玉簪的簪首雕刻成一朵盛开的白兰，工艺精湛，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然而，就在木盒打开的一瞬间，凌晚胸前的神农遗木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冰凉刺痛感。
她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毒素的反应。
这支玉簪，有毒。
桂嬷嬷将木盒递到凌晚面前，脸上笑容不减。
“皇后娘娘还说，此簪温润，最是养人，让大小姐即刻戴上，也好了却娘娘的一片慈母之心。”
她的话语说得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
这是要逼着她当场中毒。
春儿正要伸手去接，却被凌晚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凌晚后退了半步，避开了桂嬷嬷递过来的木盒，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与为难。
“劳烦嬷嬷替我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典。”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仿佛刚才在正堂耗费了太多心神。
“只是……晚儿如今这副身子，恐怕是无福消受娘娘的厚爱了。”
桂嬷嬷的眼睛眯了起来，一丝不悦从她眼中闪过。
“大小姐这是何意？难道是嫌弃皇后娘娘的赏赐不成？”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足以让任何官家小姐惊慌失措。
凌晚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嬷嬷误会了，并非晚儿不敬，实乃我这身子太过古怪。”
她缓步走到窗边，那里摆着一盆长势喜人的万年青。
“自从上次大病之后，我便得先祖庇佑，但也落下了一个怪毛病。”
她轻声叹息，仿佛在诉说一件极为苦恼的事情。
“凡是沾染了阴邪煞气之物，一旦靠近我三尺之内，我便会心口剧痛，而周围的花草更是会瞬间枯萎。”
桂嬷嬷的嘴角撇了撇，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不信和轻蔑。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小姑娘为了拒绝赏赐而编造的拙劣借口。
“大小姐说笑了，这暖玉簪乃是祥瑞之物，怎会与阴邪煞气沾边。”
她故意又将木盒向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凌晚的衣角。
“大小姐还是快快戴上吧，莫要辜负了娘娘的美意，否则老奴回去，也不好交差。”
凌晚的目光落在窗台那盆翠绿的万年青上，内心己经有了计较。
她没有去看桂嬷嬷，而是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说道。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她缓缓伸出右手，却不是去接那木盒，而是从袖中极其隐蔽地捻起一粒细小的黑色粉末。
那是“瞬枯草”的种子碾成的粉，一旦遇到特定的催化剂，便会释放出一种能迅速破坏植物叶绿素的物质。
而那催化剂，正是玉簪上所淬的慢性毒素中的一种罕见成分。
她屈指一弹，那点粉末便无声无息地落入了万年青的花盆土壤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眸，平静地看向桂嬷嬷。
“嬷嬷若是不信，不妨将皇后娘娘的赏赐，靠近那盆万年青试试看。”
桂嬷嬷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这个故弄玄虚的小丫头能玩出什么花样。
她觉得凌晚是在拖延时间，便决定彻底撕破她可笑的伪装。
“好啊，老奴今日便开开眼界，看看这玉簪究竟如何让这盆花枯萎。”
她说着，便端着木盒，一步步走向窗台。
她身后的春儿和凌福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要如此行险。
桂嬷嬷带着一脸笃定的冷笑，将那装着玉簪的木盒，缓缓地、带着一丝挑衅意味地，伸到了那盆万年青的上方。
就在玉簪距离翠绿的叶片还有一寸之遥时，惊变陡生！
那盆原本生机勃勃，叶片油绿发亮的万年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生命。
最靠近玉簪的那片叶子，顶端瞬间出现一个黄褐色的斑点。
那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仅仅一眨眼的功夫，整片叶子就变得焦黄干枯，软软地垂了下去。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整盆万年... 青都开始了恐怖的变化。
翠绿的颜色像是退潮一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枯黄。
坚挺的枝叶在短短两三息的时间内，尽数萎靡、卷曲、干瘪，最后化作一蓬毫无生机的枯草。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而且寂静无声，只有那植物生命被瞬间抽干的画面，带来了无与倫比的视觉冲击和心理恐惧。
“啊！”
桂嬷嬷身后的小宫女吓得尖叫一声，在地。
桂嬷嬷自己更是如见鬼魅，她手中的木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那支淬毒的玉簪也滚落出来。
她本人则像是被火烫了一样，猛地缩回手，连连后退，首到后背撞在墙上才停下来。
她的一张脸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指着那盆己经彻底死去的万年青，又指着凌晚，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骇然。
“鬼……鬼……有鬼……”
她再也维持不住深宫嬷嬷的威严与镇定，口中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充满恐惧的音节。
凌晚缓缓走上前，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木盒，却小心地避开了那支玉簪。
她将空盒子递还给己经吓得摇摇欲坠的桂嬷嬷，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轻声叹息。
“嬷嬷，您看到了。”
她的声音轻柔，此刻听在桂嬷嬷耳中却比魔鬼的低语还要可怕。
“并非晚儿不识抬举，实在是天意如此，此物与我命格相冲，乃是不祥之兆。”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玉簪，眼神中满是惋惜。
“如此珍贵的宝物，若是因我这不祥之身而毁了灵性，晚儿万死莫辞。”
她对着桂嬷嬷微微福身。
“还请嬷嬷将此物带回，并如实禀告皇后娘娘，就说凌晚命薄，承受不起这天大的恩宠，只能叩谢娘娘的厚爱了。”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把礼物退了回去，又把理由推给了虚无缥缈的“天意”和“命格”，让人抓不到丝毫把柄。
桂嬷嬷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盆万年青瞬间枯死的恐怖景象，只觉得这清秋院的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诡异和危险。
她看凌晚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会行走的诅咒。
她哆哆嗦嗦地对着凌晚胡乱行了个礼，连滚带爬地指挥着那吓傻的小宫女捡起地上的玉簪，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清秋院。
那狼狈的模样，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赶。
房间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春儿和凌福看着那盆枯死的万年青，又看看自家小姐平静无波的侧脸，敬畏之心己经达到了顶点。
凌晚走到窗边，伸出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干枯的叶片，叶片立刻碎成了粉末。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皇后，三皇子，你们的招数，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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