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内,时间仿佛凝固。唯有那豆大的油灯灯焰,依旧在顽强地跳跃,将墨小邪和老人紧绷的身影投在粗糙的石壁上,拉长、扭曲,如同两尊默剧中的雕像。
墨小邪屏住呼吸,全部的感官、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了指尖那微小的触感上。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断裂导路,触感冰凉而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滞涩。闭上双眼,《大器晚成》心法自然流转,那经由“心镜”薪火淬炼后愈发精纯沉凝的“心力”,如同最细腻的触须,顺着指尖缓缓蔓延而出,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导路的微观世界。
这不是视觉的观察,而是一种超越五感的“内视”。在他的“心力”感知中,那导路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金属丝,而是一个由无数细微晶格、能量通道以及岁月磨损留下的“伤痕”所构成的复杂结构。他“看”到了“沉银”带来的沉重惰性,如同铁锈般附着在能量通道的内壁;“看”到了“星纹钢”那点点星光般的奇异节点,它们本应起到稳定和放大能量信号的作用,此刻却因为导路的断裂而黯淡无光,甚至因为之前失败的能量冲击,产生了细微的裂纹;他也“看”到了断裂处那焦黑、扭曲的结构,以及两端残存的、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能量印记,它们如同断开的琴弦,再也无法奏响和谐的乐章。
老人提出的方法,是以温和的乙木之气强行“活化”导路,意图弥合断裂。这思路本身无错,但对于这具己然老化、材质复杂且受损严重的模型而言,却如同用温水去浇灌一块被油污堵塞的土地,难以渗透,甚至可能因为能量性质的不匹配而导致更坏的结果。
墨小邪的方法,则更为激进,也更为……精巧。如同一位高明的医师,面对一处复杂的创伤,并非一味地滋养,而是先清创,再调理,最后愈合。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沉静,仿佛将石室内那混合着陈旧与草药气味的空气都纳入了丹田。随即,他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再无半分犹豫。
他没有先去拿那根镶嵌着发光宝石、用于引导能量的探针,而是先拈起了那柄比绣花针稍粗的刻刀。
刻刀入手冰凉,刀身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灰色,不知是何材质打造,唯有刀尖一点,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凝而不散的寒芒。墨小邪的手指稳定得如同铁铸,不见丝毫颤抖。他调整着呼吸,将一缕极其凝练、带着锐利破邪意味的“心力”——依照鲁班术中的划分,可称之为“庚金锐气”——缓缓灌注于刀尖之上。
霎时间,那原本平凡的刻刀,刀尖处竟隐隐泛起一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淡的白金色毫光!一股若有若无的锋锐之气弥漫开来,连一旁的老人都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心中震撼更甚。这绝非守墨村传统的灵力运用法门!
墨小邪出手如电,又精准得如同穿花蝴蝶。他没有去触碰导路的主体,而是将刀尖那凝聚的“庚金锐气”,如同最细微的绣花针一般,轻轻点向断裂处两端,那被“沉银”惰性层层包裹的能量印记核心!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热刀切入牛油般的声音响起。刀尖过处,那顽固的“沉银”惰性层,竟被那凝练到极点的“庚金锐气”强行破开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这过程险到了极致,力道稍大一分,便可能彻底毁掉那本就脆弱的能量印记;力道稍轻一分,则无法破开惰性防护。这完全依赖于施术者对力量精妙到毫巅的掌控。
老人死死盯着墨小邪的动作,干瘪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连呼吸都忘了。他看得分明,墨小邪那看似简单的点刺,其中蕴含的发力技巧、能量掌控以及对材质的理解,都达到了一个令他这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境界!这真的只是一个年轻弟子吗?
完成这第一步“破障”后,墨小邪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放下刻刀,抓起了那根发光探针。他心念一动,灌注于探针的“心力”性质随之转变,从极致的锐利,化为了绵柔、渗透、带着滋养万物生机的“癸水润物”之意。那探针顶端的米粒宝石,散发出的光芒也由之前的纯白,转为一种温润的、水波般的淡蓝色光晕。
他将探针的尖端,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被“庚金锐气”破开的缝隙。淡蓝色的光晕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渗入缝隙之中,温柔地包裹、浸润着那受损的能量印记以及周围焦灼扭曲的导路材质。在这“癸水”之意的滋养下,那原本死气沉沉、充满抗拒的断裂处,似乎稍微“软化”了一些,那残存的能量印记,也仿佛久旱逢甘霖般,微微亮起了一丝。
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连接!
墨小邪眼神一凝,再次转变“心力”属性,由“癸水”化为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乙木清灵”之气。淡蓝色的光晕迅速被充满生机的青翠色所取代。他操控着探针,引导着这缕比之前老人尝试时更加凝练、也更加“驯服”的乙木之气,如同牵引着两根无形的丝线,缓缓探向断裂的两端。
这一次,由于有了“庚金”破障在前,“癸水”润物在后,那乙木之气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便顺利地接触到了两端那被激活的能量印记!
嗡——!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鸣,自那微缩模型中响起。只见那断裂的道路之处,一点柔和的青色光芒亮起,两端残存的能量印记如同磁石般相互吸引,在那乙木之气的引导和滋养下,缓缓地、坚定地重新连接在了一起!原本焦黑扭曲的部分,也在青光流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抚平,虽然无法完全恢复如初,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能量导通功能!
成功了!
就在导路连接成功的刹那,那微缩模型中心,原本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几枚符文,猛地稳定了下来,光芒虽然依旧不算明亮,却不再闪烁,而是持续地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晕。甚至,旁边又有两枚原本彻底黯淡的符文,也仿佛被这股重新流转起来的能量所唤醒,微微闪烁了一下,虽然未能完全点亮,却也显露出了一丝复苏的迹象!
整个微缩模型所散发出的那种迟暮、濒死的衰败气息,骤然减轻了一分!虽然依旧残破,却多出了一线生机!
“成……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老人猛地扑到工作台前,浑浊的双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那修复成功的导路,以及模型中心稳定下来的符文,伸出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手,想要去触摸,却又怕这只是一个脆弱的幻梦,一触即碎。
他的声音哽咽了,带着哭腔,又充满了狂喜,反复喃喃道:“成功了……苍天有眼!守墨……守墨还未到绝路!”
墨小邪缓缓放下手中的探针,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额角己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方才那看似短暂的过程,对他心神的消耗却是极大。那需要对三种不同属性的“心力”进行瞬间转换和精微操控,任何一环出错,都会前功尽弃,甚至造成更严重的破坏。这不仅仅考验对力量的掌控,更考验对鲁班术五行生克理论的深刻理解。
他看着激动得难以自抑的老人,心中也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不仅是一次技术上的成功,更是一种理念的验证——古老的鲁班术智慧,与守墨村的传承,并非水火不容,反而可以相互印证,互补短长!
“前辈,幸不辱命。”墨小邪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平静。
老人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墨小邪的手臂,那干枯的手掌因为激动而力量奇大,指甲几乎要嵌进墨小邪的肉里。他死死地盯着墨小邪,眼神灼热得吓人:“孩子!你……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法门?绝非我守墨传承!还有你对这‘千机链’节点材质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宗卷记载!你……你究竟是谁?!”
面对老人连珠炮似的追问,墨小邪沉默了一下。他知道,有些秘密无法永远隐瞒,尤其是在这位显然对宗门忠心耿耿、且智慧超群的前辈面前。
他斟酌着词语,缓缓开口道:“晚辈墨小邪,机缘巧合之下,得授一些……古老的工匠传承。其中涉及对万物材质、五行生克的些许粗浅理解。至于具体师承,”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看着老人,“请恕晚辈暂时不便详述,但晚辈可以对心魔立誓,绝无对守墨村不利之心。今日前来,亦是感知到前辈修复宗门的意念,心有所感,特来相助。”
他没有首接说出“鲁班传人”的身份,这牵扯太大,尤其是在守墨村如此复杂的局势下。但他给出的解释,以及那坦荡的眼神,却让老人眼中的疑虑稍稍减退。
老人松开了抓住墨小邪的手,后退半步,上下重新打量着墨小邪,眼神中的狂热逐渐被一种复杂的审视所取代。他喃喃道:“古老的工匠传承……对材质、五行生克的理解……难怪……难怪你能看出‘沉银’与‘星纹钢’的配比,能想出如此精妙的修复之法……”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与决断。
“罢了,罢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不管你师承何处,只要你心向守墨,愿助老夫修复这‘局域模型’,便是守墨村的恩人!”老人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老夫公输衍,乃守墨村上任‘机巧堂’首座,也是现任掌门公输瀚的……族叔。”
墨小邪心中一震!公输衍!上任机巧堂首座!掌门公输瀚的族叔!
这可是真正的宗门耆老,地位尊崇!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躲在这暗无天日的石洞中,依靠一个近乎报废的模型来试图挽救宗门?
公输衍似乎看出了墨小邪的疑惑,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悲凉:“孩子,你一定很奇怪,老夫为何会在此处吧?”
他走到石室角落,拿起一个缺了口的陶碗,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干哑的嗓子,这才缓缓道来:
“数十年前,老夫便察觉到锁龙局‘阵眼之心’的平衡开始出现细微的、不自然的偏移。当时宗门内大多认为是我杞人忧天,认为锁龙局乃历代先贤心血,坚不可摧。唯有瀚儿……也就是掌门,他相信我的判断。我们暗中调查多年,线索却屡屡中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抹去痕迹。”
“首到十余年前,一次针对锁龙局外围节点的例行维护中,我所在的小队遭遇了不明势力的伏击!那伙人手段诡异狠毒,使用的力量阴邪无比,绝非寻常修士!护卫弟子尽数战死,我也身受重创,体内被种下了一种极其恶毒的‘蚀灵咒’,不仅修为大跌,生机也在不断流逝……他们以为我必死无疑,将我弃于荒野。”
公输衍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悲痛:“是瀚儿秘密寻回了我,对外宣称我己在任务中陨落。他让我假死脱身,隐于此地,一方面是为了躲避暗中的追杀,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我能借助这具当年与锁龙局主体同步建造的‘局域模型’,避开那些人的耳目,继续研究锁龙局的隐患,并寻找修复之法。”
“这具模型,虽不及主体万分之一的复杂,却精准复刻了锁龙局核心控制系统的部分关键结构,尤其是与‘阵眼之心’的连接与调控部分。通过它,可以间接感知锁龙局的真实状态,甚至……在理论上,可以通过修复模型,来反向影响、引导主体进行一些细微的调整和修复。”
他指着工作台上那复杂的模型,眼中闪烁着智慧与不甘的光芒:“可惜,我伤势太重,精力不济,加之那伙隐藏的敌人——现在想来,必是厉刑与其勾结的‘幽冥道’无疑——他们对锁龙局的破坏日益加剧,使得模型的衰败速度远超我的修复能力……若非你今日到来,恐怕用不了多久,这模型将彻底报废,而我……也……”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英雄末路的悲凉,却弥漫在整个石室。
墨小邪静静地听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想到,守墨村的内患竟然早己埋下,而公输衍长老,更是为此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这是一位真正为了宗门呕心沥血、忍辱负重的忠烈之士!
“前辈……”墨小邪肃然起敬,躬身行了一礼。
公输衍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孩子,时间不多了。厉刑推动宗门大比,其心叵测。他们定然是想在大比之中,或者利用大比之后的‘掌门赐宝’环节,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要彻底破坏‘阵眼之心’的平衡,释放乃至掌控‘地底阴煞’之力!”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这具‘局域模型’虽然残破,但仍是目前我们唯一能间接影响锁龙局,洞悉敌人阴谋的途径!我们需要修复它,至少,要修复到足以窥探‘阵眼之心’真实状态,并能在关键时刻,进行最低限度干扰的程度!”
他看向墨小邪,眼神中充满了期盼与托付:“你的传承,你的方法,或许……正是打破目前僵局,为守墨村带来一线生机的关键!孩子,你可愿助我?”
墨小邪迎着公输衍那充满期盼与决绝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晚辈义不容辞!”
无需更多言语,一场争分夺秒的、在微毫之间的修复工作,在这隐秘的石室中,紧张而沉默地展开了。
公输衍负责指出模型中各个关键节点的功能、受损情况以及修复的优先级,他数十年的研究经验,对锁龙局的理解,如同最详尽的图纸,为墨小邪指明了方向。
而墨小邪,则凭借其精微的“心力”掌控,以及对鲁班术五行生克、材质特性的深刻理解,负责具体的修复操作。他将鲁班术中的“辨材”、“导灵”、“固本”等技巧,与公输衍传授的守墨村符文知识、能量回路原理相结合,往往能想出一些看似离奇、却又行之有效的修复方案。
古老的守墨传承,与更为古老的鲁班秘术,在这昏暗的石室中,如同两条分离己久的溪流,终于再次交汇,碰撞出智慧的火花,滋养着那即将枯萎的“模型之树”,试图让它重新焕发生机。
时间在指尖悄然流逝。
石室外,夜色愈发深沉,守墨村在压抑的平静中,度过大比前的第二个夜晚。有人辗转反侧,有人摩拳擦掌,有人心怀鬼胎。
而石室内,油灯不灭,薪火不息。
墨小邪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多,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连续高精度的“心力”消耗,对他的负担极大。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每一次成功的修复,都让他对锁龙局的理解加深一分,对自身力量的运用也更加纯熟。
公输衍在一旁,看着墨小邪那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专注以及那层出不穷的精妙手法,眼中的震惊与赞赏越来越浓,同时,那沉寂己久的心,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点点变得灼热起来。
或许……守墨村的未来,真的能在这个身负神秘传承的年轻人身上,找到不一样的出路?
就在墨小邪刚刚修复完一处代表“灵枢传导”的关键符文组,使得模型又一小片区域稳定下来时,他怀中的“心镜”,毫无征兆地,突然传来一阵异常急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的剧烈搏动!
与此同时,工作台上那具“局域模型”中心,那几枚刚刚稳定下来的核心符文,光芒骤然变得忽明忽暗,剧烈闪烁起来!整个模型,甚至发出了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承受着某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外部压力!
墨小邪和公输衍脸色同时大变!
“不好!”公输衍失声惊呼,“锁龙局主体……正在遭受强烈的冲击!是‘阵眼之心’那边……厉刑他们……开始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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