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疗养院所在的半山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秦烟伏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动弹。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散发着幽微的光芒，映照着她晦暗不明的侧脸。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病房内那消毒水与草药混合的冰冷气息，眼前挥之不去的是萧煜在她质问时骤然痛苦咳嗽、脸色惨白的模样。
他连提都不能提。
那件事，对他而言，竟是如此沉重的禁忌吗？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沉的困惑攫住了她。她以为只要见面，只要质问，就能拨开迷雾，得到答案。可现实是，她非但没有得到答案，反而将他推入了更危险的境地，也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恨意依旧存在，像一根深深扎入血肉的刺，但此刻，那刺周围，却弥漫开一种带着痛楚的茫然。如果他的悔恨与追寻是真的，如果他连提起往事都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应，那么当年那场看似决绝的背叛，背后是否真的隐藏着她无法想象的苦衷？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她启动车子，缓缓驶离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山路蜿蜒，车灯如同利剑，劈开浓稠的黑暗。她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城市边缘穿行，首到天际再次泛起微光，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秦宅。
接下来的几天，秦烟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秦氏集团的善后工作中。宏远集团的恶意收购在寰宇科技的强势介入和证据曝光下，己基本宣告失败，傅文洲也因涉嫌多项经济犯罪被正式立案调查。秦氏的股价逐渐回升，内部人心稳定。
一切似乎都在走向正轨。
但只有秦烟自己知道，她的心始终悬在半空，无法落地。她不再尝试去见萧煜，也不再通过能量连接去感知他。墨隐每天依旧会发来信息，汇报他的情况，无非是“情况稳定”、“缓慢恢复”、“需静养”之类。她只是看着，不再回复。
她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他自己……做好准备。
这天下午，她正在办公室审阅一份新的战略合作计划，内线电话响起，是前台。
“秦总，有一位姓墨的先生，没有预约，但坚持要见您，说是……替萧先生送东西。”
墨隐？亲自来了？
秦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沉默了几秒，才道：“请他上来。”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秦烟说了声“请进”，墨隐推门而入。他依旧是一身黑衣，面容冷峻，手中拿着一个样式古朴的紫檀木长盒。
“秦小姐。”墨隐微微躬身，将木盒双手奉上，“王爷命属下，将此物交予您。”
秦烟的目光落在那紫檀木盒上。盒子做工精细，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散发着淡淡的檀香，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或锁扣，只在合页处有一个小小的、类似机关般的卡榫。
“这是什么？”她没有立刻去接。
“王爷说，”墨隐的声音平稳无波，眼神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此中之物，或可解答秦小姐心中部分疑惑。他……希望您能看一看。”
解答疑惑？
秦烟的指尖微微蜷缩。他终于……愿意说了吗？以这种方式？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木盒。盒子入手微沉，带着木料本身的温润和一丝历史的厚重感。
“他……还好吗？”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墨隐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只道：“王爷仍在静养。属下告退。”
他再次躬身，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秦烟一人。她拿着那个紫檀木盒，走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盒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心跳有些快。这里面会是什么？一封信？一份忏悔录？还是……别的什么？
她研究了一下那个卡榫，轻轻一按，“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旧墨香和淡淡药草气息的味道逸散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盒盖。
盒内铺着深蓝色的丝绒衬垫，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卷……帛书？不，洋浩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更像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极其坚韧的丝绢，颜色泛黄，边缘有些毛糙，显然年代久远。丝绢被一根同色的丝带轻轻系着。
秦烟的心猛地一沉。这材质，这形制……分明是大晋时期宫廷或贵族才使用的密奏或者……遗书格式！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解开了那根丝带。丝绢缓缓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力透纸背的挺拔字迹。那是萧煜的笔迹，她绝不会认错！只是，这字迹比起她记忆中更加苍劲，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虚浮，仿佛书写之人当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处于极其虚弱的状态。
开篇第一行字，就如同惊雷，炸响在她的脑海——
“烟儿吾妻，见字如晤。若汝得见此书，则吾大抵己不在人世，或己踏上追寻汝之渺茫路途……”
秦烟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紧缩。她几乎是屏着呼吸，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
“提笔千钧，愧疚万死。三十载夫妻情重，终是煜负卿甚深。纳柳氏之事，实非吾愿，乃不得己之断臂求生，亦是……护汝周全之唯一途径。”
“彼时朝局动荡，陛下病重，太子年幼，外戚与藩王虎视眈眈。吾以摄政王之尊，立于风口浪尖，己成众矢之的。彼等不敢明犯，便行阴私，探得汝之‘异世’来历，以此为胁，逼吾就范。若不应，则汝之隐秘将公之于众，届时，不仅汝性命难保，更将累及景轩、玉妍，祸连九族……”
字字如刀，剖开尘封的真相！
秦烟的手死死攥紧了丝绢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原来……原来竟是这样！他不是喜新厌旧，不是厌倦了她！他是为了保护她，保护他们的孩子，保护整个王府不被她“异世”的身份牵连！
“柳流萤，不过彼等安插之棋子，其所谓‘奇巧见解’，皆由幕后之人刻意教授，投吾所好，意在离间你我，令吾自断臂膀，束手就擒。吾将计就计，假意纳之入府，一则为安彼等之心，暂保汝之安危；二则，亦为将其置于眼皮之下，便于掌控，伺机反制……”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秦烟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原来他当时的冷漠与决绝，都是演给敌人看的戏！他独自承受着所有的误解与骂名，将她“赶”出风暴中心，只为让她活下去！
“然，吾终是低估了彼等之狠毒，亦高估了自身之承受。见汝摘下凤冠，言‘退出’之时，吾心如刀绞，几欲当场溃决。却不得不强撑，演完这场绝情戏码……烟儿，可知那转身离去，吾立于栖梧院内，肝肠寸断，恨不能即刻随你而去……”
信笺上的字迹在这里有些模糊，似乎被水滴晕染过。是他的泪吗？那个永远矜贵从容、喜怒不形于色的摄政王，在写下这些字时，也曾泪洒衣襟？
秦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夜晚，他独自站在空荡的栖梧院里，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承受着锥心之痛，却还要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继续与虎谋皮。
“汝离去后，吾虽迅速清理了柳氏及其党羽，稳住了朝局，然……失汝之痛，日夜啃噬，生无可恋。散尽家财，踏遍轮回，非为赎罪（吾之罪，万死难赎），只为寻得汝踪，亲口告之真相，道一声……对不起。”
“烟儿，吾妻。千错万错，皆在吾身。不敢奢求原谅，只盼汝知，萧煜此生，唯爱一人，从未更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誓言，字字真心，天地可鉴……”
信写到这里，后面似乎还有内容，但字迹变得更加潦草虚浮，仿佛书写之人己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秦烟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她将那张承载了太多痛苦与真相的丝绢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个男人书写时的心跳与温度。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她恨了三十年，怨了三十年，到头来，却发现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一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拼尽全力地保护着她。
而她，却在他最需要理解和支持的时候，决绝地离开，甚至没有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巨大的悔恨与心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错了。
错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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