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昂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那块玉佩在他怀里揣了整整三天，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白天在库府巡视，他总觉得同僚的眼神里带着探究；晚上回到住处，他对着油灯反复这块温润白玉，仿佛能从中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
"他娘的！"他猛灌一口劣酒，酒水顺着胡须滴在旧军服上。这是他从凉州带来的习惯——每当心乱如麻，唯有烈酒能暂时麻痹神经。
三天前那个申时，他照例巡视库府西侧。就在转角青石缝里，这块玉佩静静躺着。他认得这是前朝旧物，更认得这是皇家的东西。当时鬼使神差地，他左右张望后迅速揣进怀里。
现在后悔也晚了。
"赵副统领？"门外传来小吏的声音，"曹真将军派人来清点军械了。"
赵昂手一抖，酒坛差点翻倒。他强自镇定地应了声，把玉佩塞回衣襟最深处。指尖触到玉佩上刻的螭纹，他突然想起昨日收到的匿名字条："若献曹公，或可晋身，然谯沛子弟素来排外，恐为他人作嫁衣裳。"
字条被他烧了，但每个字都烙在心上。
***
"所以说，那赵昂还在犹豫？"刘协捻着柳儿新送来的花盆暗号——右边第二盆花朝东，意为"目标仍在观望"。
灰雀挠着头："按主公吩咐，我把字条塞他门缝就溜了。不过回来时撞见小豆子，那小子问我干嘛去了，我说拉肚子..."
"你再说一遍？"刘协扶额。
"我说拉肚子..."灰雀突然瞪大眼睛，"完了！我去的方向是茅房反方向！"
刘协气得想笑。这个暗卫身手绝佳，偏偏时常犯迷糊。他摆摆手："罢了，小豆子那个脑子，估计转不过弯来。"
他走到窗边，望着宫墙一角。曹操昨日又送来珠宝，美其名曰赏赐，实则示威。那些璀璨的珠子在他眼里，不过是锁链上的装饰。
"主公，要不要再添把火？"灰雀跃跃欲试。
"不。"刘协转身，眼中闪着精光，"钓鱼最忌频繁提竿。现在，就看这条鱼要不要咬钩了。"
***
库府衙署里，赵昂正对着曹真派来的亲信陪笑脸。
"王参军，这批弓弩数目绝对无误。"他指着账册，心里却在骂娘。这个王叡不过是曹真远房表亲，仗着裙带关系对他呼来喝去。
王叡漫不经心地翻看账本："赵副统领，听说你上月呈请的升迁...唉，可惜了。"他故意拉长语调，"如今谯沛子弟中英才辈出，你这个凉州来的，还是要多历练啊。"
赵昂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他想起来自凉州的黄沙，想起战场上拼杀时，这些世家子弟还在玩泥巴。可现在...
"下官明白。"他垂下头。
送走王叡，他独自在值房里坐到天黑。油灯噼啪作响，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突然，他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
"欺人太甚！"
他想起战死沙场的同乡，想起老父临终嘱咐"光耀门楣"，想起每次庆功宴上都被安排在最末席...
"赌了！"他猛地站起，从怀中掏出玉佩。既然在曹氏这边永无出头之日，不如...
***
子时三刻，灰雀像片叶子般飘进寝宫。
"主公！有动静了！"他激动得差点被门槛绊倒，"赵昂把玉佩放在老地方，还附了这个！"
刘协接过字条，上面只有八个字："陇西孤狼，愿效忠犬。"
他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嘴角渐渐扬起。陇西是赵昂故乡，孤狼道尽他在朝中处境，而忠犬...有意思。
"他还在原处留了句话。"灰雀压低声音，"说'三日后答复'。"
刘协踱步到烛台前，将字条焚毁。火光在他眼中跳跃。
"果然没看错人。"他轻声道，"不过...还要再试一次。"
***
第三日深夜，赵昂在约定地点——库府后墙的狗洞旁——找到个油纸包。打开一看，他倒吸冷气。
字条上明确要求他记录曹真部下调用宫库物资的异常情况。这要是被发现...
他下意识环顾西周。月光如水，巡逻卫兵的脚步声渐远。他想起日间王叡那副嘴脸，想起夏侯尚当众讥讽他"凉州蛮子"...
"干了！"他把字条塞进嘴里咽下，苦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此后几日，赵昂像变了个人。他主动要求核对所有出入库记录，连陈年旧账都不放过。同僚笑他"突然开窍想往上爬"，只有他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机会来得很快。
那日他翻到三个月前一批军械调拨记录：曹真部下领走二百张强弓、三千支箭，说是用于新兵训练。但按规制，新兵训练用不了这么多...
"赵副统领好勤勉啊。"王叡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赵昂手一抖，账本哗啦作响。他强笑道："职责所在。"
王叡凑近看了看："哦，这批啊。当时是我经手的，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赵昂额头冒汗，"只是例行核对。"
等王叡走远，他迅速抄录下异常条目。汗水滴在纸上，晕开墨迹。
***
"主公！赵昂传回消息了！"灰雀这次记得绕开小豆子，却一头撞在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
刘协接过纸条，只看一眼就皱起眉头。
清单显示曹真部下超额调用军械，名义训练，实则去向不明。数量之多，足以武装一支精锐...
"好个曹子丹。"刘协喃喃道。他想起柳儿之前传来的"曹操调粮"消息，种种线索串联起来。
灰雀揉着额头问："主公，现在怎么办？"
刘协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火光中他的脸明暗交错。
"告诉赵昂..."他顿了顿，"做得很好，继续留意。"
待灰雀离去，刘协独自站在窗前。月光依旧躲在云后，但他仿佛能看见，许都城外某处，正有一支秘密部队在夜色中操练。
而赵昂这份清单，就是揭开这一切的第一道缝隙。
"游戏开始了。"他轻声说，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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