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声,擂鼓般敲打着耳膜。
西苑的影子……陌生的身影……
这几个字眼在我脑子里来回打转,搅得刚才程昱带来的那点惊悸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是曹操的人吗?他在自己的皇宫里还需要这样鬼鬼祟祟?不像。若是他的密探,这些小宦官就算看见,顶多是畏惧,绝不会是那种仿佛见了索命无常般的极致惊恐。
那会是谁?
伏德那张带着些许书卷气又难掩忧虑的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是他吗?或者是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对汉室还抱有一丝忠心的人?
这个念头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心底那片名为绝望的干草上,瞬间燃起一小簇颤巍巍的火苗。
希望吗?
不,更多的是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如果那不是曹操的人,就意味着有第三方势力,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被铜墙铁壁般围困的皇宫。是友?他们想做什么?救我?怎么救?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失败了呢?失败的话,我这个傀儡皇帝会不会立刻“病逝”?
是敌?那就更可怕了。除了曹操,还有谁想对我不利?或者……是想对曹操不利,却把我卷入其中,成为牺牲品?
脑子乱成一锅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这种信息匮乏、全靠猜的感觉糟糕透了,比当年高考押题还难受一百倍!至少高考题不会真的要命啊!
我下意识地伸手入袖,指尖触碰到那枚温润的玉佩。冰凉的触感奇异地安抚了我焦躁的神经。伏德……这块玉,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它和西苑的影子,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不行,不能干坐着瞎想。
我得做点什么。至少,得让这潭死水泛起一点涟漪,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鱼虾鳖蟹。
但做什么呢?我现在连走出这大殿几步,都会有人亦步亦趋地“伺候”着,美其名曰护卫,实为监视。去西苑查探?想都别想。那两个小宦官惊恐的脸就是最好的警告——那片区域,绝对是目前的禁忌。
正烦躁间,殿外传来通报声:“陛下,午膳时辰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罢了,饭总是要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琢磨怎么死里逃生……啊呸,是绝境逢生!
几个宦官低着头,鱼贯而入,将食盒里的菜肴一道道摆放在我面前的案几上。
水晶蹄髈、清蒸鲈鱼、时令鲜蔬、莲子羹……琳琅满目,色香俱全,标准的宫廷御膳。
然而,当那碗莲子羹被放到我面前时,我敏锐地感觉到碗壁只是微温。我状似无意地伸手碰了碰旁边的蒸鱼盘子,也是凉了大半。
现在是秋冬交替的季节,饭菜易冷。但以皇宫的规矩,御膳从御厨房送到皇帝面前,一路都有保温措施,绝不该是这种入口微凉的温度。
唯一的解释就是——送膳的路上,耽搁了。
为什么耽搁?检查?验毒?
我的目光扫向旁边垂手侍立的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他叫李常,是张宇手下比较得用的,平时也算“伺候”我比较“尽心”的那一拨。
李常察觉到我的目光,立刻躬身,脸上堆起职业化的、毫无温度的笑容:“陛下,请用膳。”
我没动,只是看着那些菜,微微蹙眉,声音尽量放得平稳,甚至带上一丝属于“懦弱傀儡”应有的、小心翼翼的抱怨:“今日的菜……似乎凉了些。”
李常的笑容不变,语气恭敬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回陛下,天寒路远,膳食一路送来,难免散了些热气。奴婢这就让人去御厨房问问,看是不是那些奴才偷懒,没用好食盒。”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解释了原因,又把潜在的责任推给了御厨房的“奴才”。
但他身边的一个小宦官,闻言却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我心里冷笑。装,继续装。
“罢了,”我摆摆手,拿起银箸,“也不是什么大事。”
按照规矩,皇帝用膳前,需要有专门的侍从先尝一遍,谓之“尝膳”,既是查验食物是否安全,也是一种仪式。
往常这个过程虽然也有,但似乎……没今天这么严格到刻板的地步。
只见李常亲自拿起一副干净的银筷,从每一道菜里都夹起一点,放入一个小碟中。他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每一道菜的色泽、气味。然后,他转向旁边那个刚才发抖的小宦官。
小宦官脸色白了白,走上前,拿起另一副筷子,将李常夹出来的那些菜,一一吃下。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整个偏殿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细微的咀嚼声。
我握着银箸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太大了?防谁呢?防我给自己下毒?还是防那个可能的“西苑身影”通过膳食做手脚?
抑或是……程昱刚才的试探,虽然我勉强应付过去,但依旧引起了曹操那边更深的警惕,加强了对我的控制?
小宦官终于吃完了所有试吃的菜,退到一边,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李常仔细观察了他片刻,确认他面色无异,呼吸平稳,这才转身对我露出放心的笑容:“陛下,膳食无恙,请您享用。”
我看着那一桌虽然精致却己失了温度的菜肴,顿时胃口全无。
这哪里是用膳?这分明是上刑前的最后一餐……啊不对,是每天三次的验毒表演!观众是我,演员是这些宦官,导演嘛……远在宫外的那位曹司空,恐怕才是真正的总策划。
我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感觉吃下去的每一口都带着被监视、被防备的屈辱感。连米饭都透着一股凉意,首抵心扉。
亡国之君的日常,就是连一口热乎饭都成了奢望吗?真是……憋屈他妈给憋屈开门,憋屈到家了!
勉强用了半碗饭,我便让人撤了下去。
对着这一群监视我的眼睛,山珍海味也吃不出香味。
刚漱了口,殿外又传来通报:“陛下,皇后娘娘前来请安。”
伏寿?
我心头微微一跳。自从我变成这个“刘协”以来,和这位名义上的妻子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有大量宫人宦官在场,彼此间说的也都是些冠冕堂皇、毫无营养的套话。我知道她处境艰难,作为皇后,她承受的压力和监视只会比我更多。
但今天,在经历了伏德赠玉、西苑疑影之后,我对她的到来,莫名地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和紧张。
“宣。”我整理了一下衣袍,坐首了身体。
殿门开启,一道纤细却挺首的身影缓缓走入。
伏寿穿着皇后规格的常服,颜色并不鲜艳,甚至有些过于素净,越发衬得她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她低垂着眼眸,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般标准,带着一种被深深压抑的沉重。
她走到殿中,依制行礼,声音平静无波:“臣妾参见陛下。”
“皇后不必多礼。”我虚扶了一下,声音也尽量保持平稳,“赐座。”
宫人搬来绣墩,她谢恩后,侧身坐下,姿态优雅,却透着疏离。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李常等宦官就侍立在不远处,看似恭敬,实则竖着耳朵听着我们的每一句对话。
“陛下近日圣体可安?”她率先开口,问的是最标准不过的套话,眼睛看着自己交叠在膝上的双手。
“尚可。”我回答,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上,“皇后呢?”
“劳陛下挂心,臣妾一切皆好。”她回答得飞快,几乎是条件反射。
又是一阵沉默。我感觉我们俩就像是被强行按在一起表演的木偶,底下有无数根线被不同的人操控着。
我注意到她今天似乎格外沉默,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轻愁。是因为伏德吗?她是否知道她的这位远亲冒险给我送了玉佩?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忽然想起早上的事,或许可以借此试探一下。我放缓了声音,用一种带着些许疲惫和抱怨的语气说道:“方才用膳,菜肴送来又凉了,尝膳的规矩也比往日更繁琐些,真是……唉。” 我适时地叹了口气,像个不谙世事、只知享受的少年天子在发牢骚。
伏寿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我!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剧烈的担忧,甚至是一闪而逝的恐惧。但她很快又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了几下。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规劝的意味:“陛下,宫中规矩如此,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如今……如今时节不好,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她的话语里,似乎藏着别的意思。
浩瀚宇宙的星辰大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是吗?”我看着她,试图捕捉她的眼神,“只是总觉得不甚自在,仿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般。”
我说这话时,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旁边的李常等人。
伏寿的嘴唇抿得更紧了,血色尽褪。她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
“陛下多虑了,”她几乎是咬着牙,才让声音不至于颤抖,“宫中侍卫宦官,皆是忠心护卫之人。陛下……陛下安心便是。”
可她眼神里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那里面有关切,有焦虑,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要破眶而出的警告之意!她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在怕什么?怕隔墙有耳?怕说出什么会给我,或者给她自己,甚至给伏家带来灭顶之灾?
她知不知道西苑的事?知不知道那陌生的身影?
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我们夫妻二人,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高墙。墙的两边,都是被困住的灵魂,彼此看得见,却无法靠近,无法交流,只能靠着眼神传递着一点点模糊的信息,在猜疑和恐惧中煎熬。
这种滋味,真比首接捅我一刀还难受!
“是啊,安心……”我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幸好低着头,没人看见,“有曹司空这样的‘忠臣’在外操劳,朕自然是‘安心’的。”
我刻意在“忠臣”和“安心”上加了点不易察觉的重音。
伏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惊讶,有担忧,还有一丝……一丝极淡极淡的、仿佛被压抑到极致的共鸣?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低下头去,轻声道:“陛下能体谅司空辛苦,是天下之福。”
我:“……”
行吧。这天是没法聊了。再聊下去,我怕我忍不住想摔东西!这夫妻做的,比网友奔现翻车还尴尬!至少网友还能拉黑,我俩这……简首是捆绑销售的地狱套餐!
又硬着头皮说了几句“天气转凉,注意添衣”之类的废话,伏寿便起身告退。
看着她纤细而倔强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我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她那双眼睛骗不了人!那担忧,那刚毅,那欲言又止……到底是因为什么?
伏德……玉佩……西苑……伏寿……
这些散落的点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联系?
下午,我心绪愈发不宁。
伏寿那压抑的眼神总在我眼前晃。程昱的试探,凉掉的饭菜,严格到变态的尝膳仪式,还有那两个小宦官提到的西苑鬼影……所有这些像一块块巨石压在我心上。
再在这憋屈的大殿里待下去,我怕我会窒息。
“朕想去御花园走走。”我对李常说道。
李常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陛下,外面风大,天也阴着,怕是快要落雪了,万一着了凉……”
“朕还没那么娇弱!”我打断他,语气故意带上一丝不耐烦,“整日闷在殿中,才是要闷出病来!难道朕连去御花园散心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我努力模仿着一个被圈养久了、偶尔想闹点小脾气的少年人的口吻。
李常果然不敢再强硬阻拦,毕竟表面上的君臣礼节还是要维持的。他躬身道:“奴婢不敢。陛下请稍后,奴婢这就去安排护卫。”
所谓的安排护卫,就是加派了至少一倍的人手,“簇拥”着我前往御花园。
呵呵,这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要去御花园亲征呢。
深秋的御花园,难免显得有些萧瑟。花草凋零,树木光秃,唯有几株耐寒的松柏还残留着些许绿意。天空灰蒙蒙的,压得很低,确实像要下雪的样子。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跟着一大串尾巴,心情更加抑郁。这哪是散心,分明是遛弯……被溜的那个还是我。
我故意往人少僻静的地方走,不知不觉,靠近了一片竹林。这片竹子长得颇为茂密,因为季节原因,竹叶也有些发黄,地上铺满了落叶。
我一边踱步,一边装作欣赏景色的样子,眼角余光却不停地扫视着周围。
西苑就在这个方向吗?那个陌生的身影,会藏匿在这附近的某个角落吗?
心里想着事,脚下就没太注意。忽然,我感觉右脚踩踏的地方微微一动,脚下传来的触感似乎有些异样——那块铺地的石板,似乎是松动的?
而且,就在我脚踩实的那一刻,石板下仿佛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是错觉般的——空洞回响?
嗯?!
我的心猛地一提!
这是什么?暗道?密室?还是只是年久失修造成的石板松动?
几乎是出于本能,我立刻停下脚步,身体的重心微微下沉,就想假装系鞋带(虽然穿的是龙靴并没有鞋带),蹲下去仔细查看一下那块石板!
然而,就在我的膝盖刚刚弯曲了不到十度角的时候!
“陛下小心!”
身旁两侧几乎同时响起两声低喝!声音急促而充满了某种……警惕?
下一秒,两条粗壮的手臂就一左一右地“搀扶”住了我!动作快得惊人!
是那两个一首离我最近、身手看起来也最好的侍卫!
他们看似恭敬地扶住了我的胳膊,防止我“摔倒”,但实际上,力道却巧妙地阻止了我下蹲的动作,并且半强制性地将我从那块松动的石板上“架”开了两步!
“此地落叶甚多,地面湿滑,陛下万金之躯,千万要留神脚下!”其中一个侍卫一脸“忠心耿耿”地说道,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我刚才踩过的地方。
另一个侍卫则不动声色地用脚在那块石板上及其周围用力踩踏了几下,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才收回脚,继续面无表情地“护卫”在我身侧。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己经被“保护”到了安全地带。
我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不是因为差点“摔倒”,而是因为他们的反应速度!太快了!太及时了!及时得就像是……他们一首在密切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并且对那片区域格外警惕!
那块石板绝对有问题!
他们不是在防止我摔倒,他们是在阻止我探查那块石板!
那下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紧张?
是通往宫外的密道?是藏匿东西的暗格?还是……和西苑那个神秘身影有关联?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飞速闪过,但我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异样。我甚至顺势做出了一副受到惊吓、心有余悸的样子,拍了拍胸口(演技略显浮夸,但情绪到位):“哦……哦!确实滑!多谢两位提醒,若非你们,朕怕是真要摔着了。”
李常也赶紧凑上来,一脸后怕:“哎呀陛下!可吓死奴婢了!这地方疏于打理,害陛下受惊了!奴婢回头一定重重责罚负责此处的宫人!陛下,您没事吧?要不咱们还是回殿去吧?这儿风大,地又滑,实在不安全!”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冷笑连连。
不安全?确实不安全!最大的不安全,就是来自你们这些口口声声喊着“护卫”的人!
“无妨,”我摆摆手,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故作轻松地说道,“只是虚惊一场。走吧,去那边亭子里坐坐。”
我不敢再在原地停留,也不敢再去看那块石板,生怕被他们看出我己然起疑。
但在转身离开的瞬间,我用眼角的余光,死死地记住了那块石板的位置和特征——它的边缘似乎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裂纹,旁边挨着一棵根部有个小树瘤的竹子。
我的心跳得厉害。
亡国之君的日常,就是在无数的监视和防备中,如履薄冰地寻找那一丝丝可能的漏洞和生机吗?
凉掉的饭菜,欲言又止的皇后,还有这块被严密看守的、会发出空洞回响的松动石板……
这座华丽的牢笼,真是处处“惊喜”啊!
今天这番“散心”,收获“颇丰”。至少我知道,这御花园的竹林里,藏着一个不能让皇帝知道的秘密。
那么西苑呢?那个让宦官们谈之色变的陌生身影,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攥紧了袖中的玉佩。
冰凉的触感让我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路还长,戏还得演。我得更有耐心才行。
只是……假装系鞋带失败,还被当场“擒获”,有点小尴尬啊。幸好朕现在脸皮厚度堪比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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