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鞭影下的寅时
寅时未至,夜色正浓。
凌云剑宗杂役院如同蛰伏在群山阴影里的困兽,在深秋的寒风中沉默。破败的屋舍间,隐约能听到压抑的咳嗽声和梦呓。
秦羽己经醒了。
他悄无声息地躺在冰冷的通铺边缘,身上那床薄得像纸的棉被根本挡不住从墙缝钻进来的寒气。他睁着眼,望着头顶结满蛛网的房梁,耳畔是同屋杂役们沉重的鼾声和磨牙声。
三年了。
自从父母死于那场突如其来的妖兽潮,他被宗门"恩赐"收留,扔进这杂役院,己经整整三年。三年间,他从最初那个还会在夜里偷偷哭泣的孩童,变成了如今这个沉默寡言、眼神里藏着远超年龄坚韧的少年。
"铛——铛——铛——"
刺耳的铜锣声如同利刃,骤然劈开了黎明前的寂静。
"起来!都给我滚起来!一群懒猪!寅时己到,还想睡到日上三竿吗?"
管事刘三那破锣般的嗓子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鞭子抽打空气的爆响,由远及近。木门被粗暴地踹开,冷风裹挟着刘三身上那股劣质酒气和汗臭混合的味道,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杂役们如同受惊的兔子,慌乱地从通铺上爬起,黑暗中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压抑的抱怨。
秦羽动作利落,几乎是铜锣响起的瞬间就己坐起,迅速套上那件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杂役服,系紧草鞋的带子。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刘三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的身躯堵在门口,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脸上横肉的阴影,那双三角眼如同毒蛇般扫视着屋内。他手里的牛皮鞭子油光发亮,鞭梢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今日挑水,三十缸!辰时之前完不成,统统没早饭!"刘三的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狠厉,"你,你,还有你!动作快点!没吃饭吗?"
鞭子虚甩,在空中炸响,吓得几个年纪小的杂役浑身一哆嗦,差点摔倒在地。
秦羽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快步走出屋子,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精神一振。秋末的寒意如同细针,透过单薄的衣衫刺入肌肤。
水房在院落一角,沉重的柏木水桶堆放在那里。秦羽默默挑起一对与他身高几乎不相称的大桶,汇入沉默而拥挤的人流,朝着后山寒潭的方向走去。
天色依旧漆黑,只有刘三手里那盏灯笼提供着微弱的光源,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青石台阶。山路崎岖,夜露未干,空手行走都需万分小心。
"嘿,看那小子。"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在秦羽身后不远处响起,是张彪。他是杂役院里的恶霸,仗着身强体壮,又懂得巴结刘三,没少欺负人。
"爹娘死得早,没依没靠的,也就刘管事心善,赏他口饭吃。"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听说他爹娘以前还是外门弟子呢,死在外面,连个尸首都没找回来,真是晦气玩意儿。"
恶毒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刺向秦羽心底最深的伤疤。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握着扁担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但仅仅是一瞬,他便恢复了常态,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继续稳步前行。
不能冲动。愤怒和反抗,在这里换来的只会是更残酷的镇压。他见过太多例子。
寒潭位于后山深处,潭水幽深,即使在盛夏也冰冷刺骨。还未靠近,一股森然的寒意便扑面而来。
众人依次在潭边打水。秦羽将木桶沉入冰冷的潭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桶绳蔓延而上,让他手臂的肌肉微微抽搐。他咬紧牙关,双臂发力,将盛满水的木桶提起,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腿和草鞋,冰冷刺骨。
近百斤的重量压在肩上,粗糙的扁担深深嵌入他还未完全长成的肩胛骨,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迈开了返回的脚步。
山路变得更加难行。负重之下,每一步都需耗费巨大的力气。汗水很快从额头渗出,与冰冷的露水混合在一起,顺着鬓角流下。脚下的草鞋不断打滑,有两次他险些连人带桶摔下山阶,都靠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强行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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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逐渐褪去,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青光,勉强能看清周围嶙峋的山石和枯黄的草木。
当秦羽第五趟将水倒入院中那口巨大的储水缸时,东方才刚刚露出一线鱼肚白。他的衣衫早己被汗水和露水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却异常结实的轮廓。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早己变得麻木,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混合物,准备继续第六趟。
然而,就在他经过屋檐下时,眼角余光瞥见张彪几人正聚在那里偷懒,他们的水缸才将将满了不到三分之一。看到秦羽过来,张彪脸上露出一丝挑衅的笑容。
秦羽不欲生事,低下头加快脚步。
突然,他脚下一绊!
"噗通!"
一声闷响,秦羽整个人向前扑倒,肩上的空水桶脱手飞出,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哐当巨响。泥水溅了他满头满脸,狼狈不堪。
一只脚不偏不倚,正好横在他刚才经过的地方。
"哎哟!秦羽,你他妈走路不长眼睛啊?"张彪恶人先告状,跳着脚骂道,指着自己干燥的裤腿,"看看!泥水都溅到老子身上了!你这双狗眼是出气的吗?"
他身边的几个跟班也围了上来,面色不善地将秦羽围在中间。
秦羽从冰冷的泥水中撑起身子,膝盖和手肘传来阵阵刺痛。他抬起头,看向张彪,眼神平静得可怕,那深处却仿佛有冰焰在燃烧。
"对不起,彪哥,我没看见。"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看见?一句没看见就完了?"张彪得理不饶人,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秦羽湿透的衣领,将他半提起来,"老子这身衣服刚换的!你说怎么办?"
浓重的口臭扑面而来,秦羽胃里一阵翻涌。他能感觉到周围其他杂役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麻木,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
就在这时,一声冰冷的厉喝传来:
"吵什么吵!活都干完了吗?"
刘三撑着油纸伞,踱着方步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得像这未散尽的夜色。他的目光扫过一身泥泞、被张彪揪着衣领的秦羽,又看了看明显在偷懒、水缸空空的张彪几人,心中跟明镜似的。
但他不在乎谁对谁错。他在乎的是规矩,是他的权威。杂役就是蝼蚁,而他是掌控蝼蚁生死的人。
"刘管事!"张彪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嘴脸,松开了秦羽,指着自己裤腿上那几个几乎看不见的泥点,"您可得给评评理!这秦羽自己摔了不说,还把泥水溅了我一身!我看他就是存心捣乱,不想干活!"
刘三三角眼眯起,冰冷的视线落在秦羽身上。
"秦羽!"他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挑水都能摔倒,你是废物吗?惊扰他人,耽误工时,罚你今日多挑五缸水!完不成,今日的饭,就别想了!"
多挑五缸水……意味着他今天要挑整整三十五缸。而且是在完成原本三十缸的基础上。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周围的杂役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张彪几人脸上则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讥讽。
秦羽低着头,雨水和泥水顺着他的黑发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他紧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丝腥甜的铁锈味。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但他知道,不能。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潭水,平静地迎向刘三的目光。
"是,刘管事。"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被处罚的人不是他自己。
刘三冷哼一声,似乎对秦羽这种逆来顺受的态度既满意又有些无趣,转身踱着步子离开了。
张彪冲着秦羽啐了一口唾沫,带着跟班们大摇大摆地继续偷懒去了。
秦羽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沾满泥污的空水桶,重新担在肩上。那火辣疼痛的肩膀再次承重,让他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再次走向后山那冰冷刺骨的寒潭。他的背影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倔强与孤独。
脚下的路,似乎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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