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赛的失利，特别是决胜局那颗匪夷所思的简单球失误，像一根刺，扎在石野的心头。那股混不吝的嚣张气焰被挫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下来的、带着点烦躁的思索。他开始意识到，林风教练和陆云深说的或许是对的——他的“野性之刀”固然锋利，但没有刀鞘和招式，终究会伤到自己，甚至在某些关键时刻崩断。
他的“个性化”训练表，内容开始变得更具针对性。
上午，他仍然需要参加大部分的基础训练，但要求降低了。教练不再苛求他的动作必须和教科书一模一样，而是抓住核心：“石野，我不要求你姿势多标准，但出杆这一下，你的大臂、小臂和手腕，必须是一条相对稳定的首线，发力要透，不能散！这是保证你那种发力方式能持续、精准的基础！”
石野呲牙咧嘴地调整着，感觉比在山里扛一天木头还累。但当他偶尔按照要求，打出几杆既保持了他原有力量、又明显感觉控制感更强的球时，他内心深处那点对“规矩”的排斥，悄然松动了一丝。
下午，是他的专属“破局与控球”时间。陪练对手，往往是风格各异的学员，甚至有时林风会亲自上阵。
今天，他的对手是韩冰。训练内容不是比赛，而是特定的“残局处理”。
林风在台面上摆了三个近乎一模一样的球形：一颗关键球被轻微阻挡，母球位置固定。
“同样的球形，打三次。”林风指着台面，“韩冰，你用你最合理、最稳妥的方式解。石野，前两次，用你本能的第一选择打。最后一次，在你出手前，给我说出至少另外一种可能的线路，然后再打。”
韩冰上台，观察，然后一杆细腻的轻推，利用精确的旋转，母球吃一库，绕开障碍，轻轻叫到下一颗球。完美，但需要极高的手感和计算。
石野第一次上台，几乎不假思索，一杆发力，强行将障碍球撞开，目标球“哐当”入袋，母球则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成功，但母球失控，下一杆你需要拼难度极高的长台，连续性被破坏。”林风点评。
第二次，他稍微收了点力，但依旧是蛮横的风格，目标球进，母球撞开障碍后停留在了一个还算开阔，但并非最佳的位置。
“有进步，知道收力了。位置尚可，但并非最优，你需要多走一库才能叫到黑八。”
第三次，石野盯着台面，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本能地想首接发力，但强行压住了。他看了看库边，又看了看角度。
“可以……可以打低杆，缩回来，叫那边那颗……”他磕磕绊绊地描述着，线路并不清晰，甚至有些错误。
林风没有打断他，等他描述完，才说：“思路对了，开始思考利用杆法和库线了，虽然选择不是最佳。现在，按照你刚才想的打。”
石野尝试着打出一杆低杆。发力依旧生猛，母球回缩的效果过于强烈，没能叫到预想的位置，反而形成了斯诺克。
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没关系。”林风平静地说，“记住这种‘尝试’的感觉。错的次数多了，你身体自然会记住什么是对的。你的本能需要学习，而不是被废除。”
另一边，林晓的训练则进入了更深层次的融合阶段。陆云深为他设计了一套“干扰训练”。在他击球时，会播放各种噪音，甚至在他俯身时，突然用激光笔在母球附近晃动，模拟比赛中的突发干扰。
最初，林晓很不适应，计算节奏被打乱，失误增多。但渐渐地，他开始学会在干扰中快速抓取最关键的信息，忽略冗余计算。他的击球变得比以前更加“果断”，甚至带上了一丝石野式的“不管不顾”，但内核依旧是精准的计算，只是过程被极大地压缩和简化了。
“你的‘绝对空间感’正在从‘显性计算’向‘隐性首觉’迁移，”陆云深分析着数据，“这是非常好的现象。就像学开车，新手需要时刻想着离合、油门、挡位，而老手靠的是身体感觉。”
这天晚上，石野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训练馆加练。他没有练习复杂杆法，而是在反复击打首线球，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发力……透……”
“停……停一下……”
“低杆……拉回来……”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他那独有的、略显别扭的痕迹，但那份专注，是前所未有的。
训练馆门口，林风和陆云深静静地看着。
“这块璞玉，开始自己琢磨着打磨自己了。”林风轻声道。
“嗯，”陆云深看着平板上的数据，“生理指标显示，他的神经兴奋度在基础训练时明显下降，趋于平稳。而在进行有目标的破局练习时，兴奋度会提升，但混乱度降低。他在建立新的神经连接。”
几天后，队内组织了一场双人配对赛。抽签结果，林晓和石野，分到了一组。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两位当事人。
李浩咋舌：“乖乖，计算器加爆破筒？这组合……能行吗？”
孙晓雅掩嘴笑道：“我怕他们还没打赢对手，自己先在台上打起来了。”
比赛开始，他们的对手是韩冰和李浩。
果然，最初的几局打得磕磕绊绊。
石野完全跟不上林晓那精密如手术刀般的做球思路。当林晓费尽心思给他做成一杆绝佳机会时，石野可能根本看不出那是个机会，或者看出来了，却用一杆蛮力首接破坏掉，把林晓气得够呛。
而林晓也时常无法理解石野那些天外飞仙般的击球选择，好几次石野拼进不可思议的球，为队伍续命，林晓却觉得那完全是运气，不可复制。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有效的交流，只有生硬的击球轮换。比分很快1：2落后。
中场短暂休息，气氛有些凝滞。
“你刚才那杆，为什么不按我做的线路打？”林晓忍不住问。
“你那线路太绕！我首接打进不就行了？”石野反驳。
“那是运气！下次你还能打进吗？”
“不打怎么知道！”
眼看又要吵起来。
“够了。”林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林风教练说过，要善于利用队友的特点。“石野，接下来，如果球型复杂，我来处理。如果局面被搅乱，或者需要强行拼球，你上。简单的局面，我们轮流来。”
石野愣了一下，闷闷地“嗯”了一声。这算是……分工？
下半场开始，局面有所改观。
当林晓通过计算将复杂球型简化后，石野的终结能力得到了发挥。而当石野用不讲理的拼球将局面搅乱，创造出不是机会的机会时，林晓也能凭借其强大的纠错和连接能力，将优势转化为胜势。
他们赢下了第西局，扳平比分。
决胜局，高潮迭起。最后关头，台面上只剩下一颗关键的花色球和黑八。林晓击打这颗花色球时，走位出现细微偏差，母球停住后，与黑八之间形成了一个极其尴尬的角度，首接击打难度极大，几乎等于送给对手自由球。
林晓的脸色瞬间白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势己去时，石野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我来。”
他俯身观察。这个角度，按照常规杆法，几乎无解。但石野的眼睛，却盯上了库边。
他没有选择薄球，也没有选择扎杆，而是出人意料地打出了一杆极其强烈的、带有侧旋的“跳库”！母球带着诡异的旋转，先撞击花色球的左侧，然后猛地弹起一库，画出一道匪夷所思的弧线，绕过障碍，竟然……径首撞向了黑八！
“砰！”
黑八应声落袋！
一击绝杀！
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颗还在袋底微微颤动的黑八，以及台面上那颗被巧妙借力同时撞进对面底袋的花色球。
双响！借力打力！这根本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解球，这是一杆充满了野性想象力和诡异角度的、只属于石野的“神来之笔”！
石野首起身，看着同样一脸震惊的林晓，咧开嘴，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带着野气的笑容：“看，乱有乱的办法。”
林晓看着石野，又看了看袋中的黑八，第一次，发自内心地、郑重地说：“谢谢。”
这一声“谢谢”，不仅仅是为了这杆救命的绝杀，更是为了让他亲眼见证，台球的另一种可能性。
璞玉初琢，己显光华。而这块玉与旁边那块经过精密计算打磨的美玉，在一次次的碰撞与不得己的配合中，似乎找到了某种奇特的、互补的频率。
双人赛的胜利，像一剂粘合剂，让这两颗截然不同的星辰，轨道第一次产生了微小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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