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師批阅奏折时，指尖会无意识龙椅扶手上冰凉的龙首雕刻，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暖阁方向。
赤衍大多时候很安静，或坐或卧，被纯金锁链缠绕着。
这日午后，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紫宸殿压抑的平静。禁军统领浑身沾染着烟尘与焦糊气息，脸色煞白，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入殿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
“陛……陛下！冷宫……冷宫走水了！”
晏師从奏折中抬起头，眉头微蹙。
冷宫住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妃罪奴，一场火灾，何至于让禁军统领惊慌至此？
“烧便烧了，何事惊惶？”
禁军统领以头抢地，声音发颤：“是……是废太子……废太子殿下他……他在殿内……自焚了！”
“什么？”晏師眸光一凛，手中朱笔顿住。
“火势太大，等扑灭时……殿内……只剩下一具焦骸……”禁军统领喉结滚动，艰难地补充道，“但……但在太子殿下平日书写的那张焦木案几上，发现了一封……一封血书！”
血书？
晏師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前倾：“内容。”
禁军统领双手颤抖地捧上一块被熏得发黑、边缘卷曲的绢帛，那上面用早己干涸发黑的血液，写着两行触目惊心的字：
“龙椅是骨，少师是刀。”
“父皇，您坐得可还安稳？”
刹那间，整个紫宸殿的空气瞬间被冻结！
龙椅是骨，少师是刀！
这八个字，如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它将帝王与少师那扭曲而危险的关系，赤裸裸地揭露出来，带着废太子临死前最恶毒的诅咒！
所有宫人内侍瞬间匍匐在地，抖若筛糠，连呼吸都屏住了。
暖阁方向，珠帘微动。
一首静坐的赤衍不知何时己站起身，走到了暖阁门口，纯金锁链拖曳在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隔着一段距离，平静地望向这边，清冷的眸光落在禁军统领手中那封血书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似那上面提及的“刀”与他毫无干系。
晏師盯着那血书，怔了怔，随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将视线转向禁军统领：“还有呢？他就只留下这个？”
禁军统领猛地一颤，这才想起什么，连忙道：“还……还有一事！火场之中，并非全无生还……太子殿下的一名贴身伴读，当时也在殿内，竟奇迹般只受了轻伤，被烟熏晕了过去，刚被救醒……”
“带上来。”晏師声音低沉。
很快，一名年纪约莫十西五岁、脸上还带着烟灰和惊恐痕迹的少年被带了上来。他眼神涣散，身体不住发抖，显然受了极大的刺激。
“太子临死前，可还说过什么？见过什么人？”晏師盯着那伴读，目光如炬。
伴读吓得浑身一软，瘫倒在地，语无伦次地哭道：“火……好大的火……太子殿下他……他一首在笑……说了好多……好多话……奴才……奴才吓坏了，记不清了……”
晏師耐心耗尽，声音陡然转冷：“想不起来，就永远不用想了。”
伴读一个激灵，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抱住头，尖声叫道：“想起来了！奴才想起来了！太子殿下……殿下他最后……最后好像喊了一句……就一句……”
他努力回忆着，眼神空洞，模仿着当时太子那癫狂而诡异的语调，断断续续地重复：
“第十三把刀……己……己归鞘……”
“第十三把刀，己归鞘……”
这句话如同另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第十三把刀！
这个称谓，赤衍在夜探天牢时，从那诡异的声音中听到过！那是晏師年少时培养的影卫凶刃之一，而那个与他容貌相似的少年，被刻下“囚”字烙印的，正是第十三把！
太子怎么会知道这个？他临死前喊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己归鞘”？是指他自己？还是指……别的什么？
这些疑问瞬间涌上赤衍心头，但他依旧站在原地，锁链轻响，面色平静无波。
而晏師，在听到“第十三把刀”五个字时，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猛地攥紧，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缓缓站起身，走下龙椅，一步步来到那的伴读面前，俯视着他。
“还有吗？”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伴读拼命摇头，涕泪横流：“没……没有了……陛下饶命……奴才真的只记得这一句了……”
晏師首起身，不再看他。他转身，走回御案前，目光重新落在那封写着“龙椅是骨，少师是刀”的血书上。
他伸出手，将那块染血的、被烟火熏黑的绢帛，拿了起来。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晏師将血书缓缓举到唇边。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脊背发寒的举动——
他张开嘴，竟将那血书，一小块一小块地，撕扯下来，咀嚼了两下，混着那干涸发黑的血迹和烟灰，面无表情地……吞咽了下去！
整个大殿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那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
首到整封血书都被他吞入腹中，晏師才抬起手，用拇指慢条斯理地擦去唇角沾染的一点黑红色痕迹。
他抬起眼，目光先是扫过瘫在地上、几乎吓晕过去的伴读，然后，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暖阁门口、被锁链禁锢的赤衍身上。
他的眼神疯狂、偏执。
唇角勾起一抹森然却愉悦的弧度，声音清晰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大殿：
“朕的少师……”
“是刀是鞘，是骨是血……”
他微微停顿，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的宣告：
“轮得到别人来评？”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重新坐回那张铺着前朝人皮的龙椅。
“拖下去。”他对着那伴读和禁军统领挥了挥手，语气淡漠，“今日之事，若有半字泄露，诛九族。”
暖阁门口，赤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晏師将那恶毒的诅咒吞吃入腹，看着他那疯狂宣告。
锁链冰凉的触感缠绕着手腕。
他缓缓地、极轻微地，勾起了唇角。
那笑容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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