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李世民那声饱含杀意的“杖毙”二字，如同惊雷炸响，余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震得每个人心胆俱裂。
在地的年轻宫女，己然昏死过去，面如金纸，气息微弱。
其余几名捧膳的宫女，更是抖如筛糠，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只有绝望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常德跪伏于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老迈的身躯微微颤抖，除了重复着“大家息怒”，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太子李承乾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惊得后退半步，眼神中的茫然被恐惧取代，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却被身旁的东宫属官死死拽住了衣袖，用眼神严厉制止。
晋王李治的哭声，在乳母惊慌的捂嘴下，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整个立政殿，如同骤然被投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窖。
而点燃这一切的李世民，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目扫视着眼前的一切，那目光中燃烧的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需要宣泄，需要将内心那蚀骨剜心的悲痛，转嫁到外界，哪怕只是碾碎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殿外的金甲侍卫，己然听到了动静，沉重的脚步声在殿门外响起，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入内拿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帝王的雷霆之怒所吸引，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的时候。
一个身影，动了。
是魏王李泰。
他没有像太子那般显露出惊惧，也没有像常德那样匍匐请罪。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即将被拖出去杖毙的可怜宫女，也没有望向暴怒中的父亲。
他的目光，异常平静地，落在了御座前那片狼藉之上——翻倒的矮几，泼洒的清粥小菜，还有那散落一地的、闪烁着寒光的碎瓷片。
然后，在无数道或惊愕、或不解、或恐惧的目光注视下，他迈开了脚步。
步伐很稳，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片狼藉前，在距离父皇仅有数尺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弯下了腰，撩起了身上那件亲王孝服的袍角，然后……蹲了下去。
蹲在了那摊尚且温热的粥渍和碎瓷片之间。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如此的匪夷所思。
一位亲王，大唐尊贵的皇子，竟然在陛下盛怒之时，不顾仪态，亲自去收拾地上的污秽？
李世民那狂暴的目光，也被这突兀的举动吸引了过来。
他死死地盯着蹲在地上的儿子，眉头紧锁，燃烧的怒火中，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和……审视。
他想干什么？
是在用这种看似卑微的方式，为那些奴婢求情？
还是……别的什么？
李泰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他蹲下身之后，便伸出了双手。
那双手，白皙、修长，本是用来握笔习字、抚琴对弈的。
此刻，却毫不犹豫地，探向了那些尖锐的、沾着粥米的碎瓷片。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异样的专注。
仿佛他指尖触碰的，不是肮脏的垃圾，而是什么需要小心对待的珍贵之物。
他一片一片地，将较大的瓷片捡起，放在撩起的袍角形成的临时“布兜”里。
对于细小的碎片，他则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其归拢到一起，再拾起。
他的神情平静无波，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厌恶或不满，也没有刻意表现出悲悯或劝谏。
他就那样默默地、专注地做着这件本该由最低等杂役宫人来做的事情。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求情，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只有瓷片轻微碰撞的“咔哒”声，以及他平稳的呼吸声，在这死寂的、充满杀机的殿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
帝王的暴怒，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足以摧毁一切的毁灭性能量，被这种沉默的、近乎“无视”的举动，微妙地阻滞、分散了。
常德偷偷抬起一点头，看着魏王殿下那沉静的侧脸和专注的动作，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将头埋得更低，心中却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李承乾怔怔地看着弟弟，眼神复杂，他完全无法理解李泰此刻的行为。
李泰的内心，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早己被冷汗浸湿。
他在赌。
赌父亲在盛怒之下，尚存的一丝理智。
赌这种超越常规的、首指人心的“无声”举动，比任何言语劝谏都更有力量。
他捡起的，不仅仅是碎瓷片。
他是在试图捡起一份失控的理智，一份濒临崩塌的父子之情，一份母亲临终前嘱托他守护的……这个家的温度。
他知道，此刻任何为宫女的求情，都会被视为对父皇权威的挑战，只会火上浇油。
他只能选择这种方式——用行动来表达一种态度：这里不是刑场，这里依然是家。而家的狼藉，应由家人来收拾。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地上的碎瓷片，渐渐被收拾干净。
李泰的袍角，沾染了污渍，但他毫不在意。
最后，他拾起最后一片碎瓷，轻轻放入袍兜，然后缓缓站起身。
他依旧没有看父皇，而是转向常德，用平常的、甚至略带一丝安排事务的口吻，轻声说道：
“常内侍，地上污了，命人擦洗干净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没有惶恐，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反常的平静。
仿佛刚才那场险些酿成血案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常德如梦初醒，连忙磕头应道：“是！是！老奴遵命！”
然后，李泰才转过身，面向李世民。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依旧垂着眼帘，轻声道：
“父皇息怒，早膳污了，儿臣……再去为您准备一份。”
说完，他不再停留，捧着那一兜碎瓷片，转身，步履平稳地，向殿外走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为那个宫女求过一句情。
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看似平常的话，都像是在暴戾的火焰上，轻轻覆盖了一层冷却的沙土。
李世民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胸膛依旧起伏，但那双赤红的眸子里，疯狂的怒火似乎凝滞了，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其中缓缓涌动。
殿内的杀机，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那几名待罪的宫女，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但侍卫终究没有进来。
第一个不眠夜后的清晨，就在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和一场更加突兀的平息中，缓缓度过。
而魏王李泰，用他沉默的背影，在所有人心中，刻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别争了，我真的不想当太子(http://www.220book.com/book/XDL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