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冷风从土屋裂缝钻进来，吹得灶灰乱飞。这是大周朝永安三年，北地旱灾初现，庄户人家己经开始断粮。
王亦歆睁开眼，发现自己蜷缩在一间西面漏风的泥屋里，身下是硬土台，头顶茅草稀疏可见天光。她十八岁的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色蜡黄，眉心一道浅红疤痕隐隐作痛。她是现代医药公司区域经理，加班猝死后竟穿进了这个同名同姓的农家妇人体内——沈招娣，顾家长嫂，人人喊打的“恶妇”。
原主的记忆碎片涌来：丈夫嗜赌，欠债后想卖十二岁的小姑换钱，她反对却被诬陷为“撺掇卖妹”，遭全家唾骂，最后绝望撞柱而亡。现在，这副身子归她了，而外面的世界，正把她当祸根。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冰冷的地面。屋内仅剩半碗浑浊的冷水和三把糙米，米缸歪在墙角，像是被人踢翻过又懒得扶正。她喉咙干涩，胃里空得发疼，但更让她警觉的是耳边仿佛有低语声——不是真有人说话，而是记忆中那些咒骂在脑中回响：“毒妇”“扫把星”“克夫命”。
她咬住牙根，强迫自己坐首。不能瘫着，不能哭，不能露出一点软弱。她开始用指尖一粒一粒数米缸里的米，动作缓慢却稳定。三百二十七、三百二十八……她默念着数字，借这机械的动作压住心头的慌乱。这些米撑不了五天，若没人送粮进屋，她就会饿死在这间破屋里。
屋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冻土上发出脆响。她立刻垂下头，肩膀微微缩起，模仿记忆中原主被骂时的姿态。她不知道来的是谁，但绝不会是帮她的人。
破门被一脚踹开，木栓飞出老远，砸在墙上又弹回地面。一个少年冲了进来，约莫十六岁年纪，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一本破旧的《孝经》。他面容清俊却绷着脸，眉宇间满是怒意，右手指节上有长期握笔留下的墨痕。他是顾长卿，顾家次子，州学廪生，原主的小叔。
在他眼里，王亦歆是那个害得母亲咳血三日的毒妇。原主曾因阻止丈夫卖小姑而与全族对抗，却被反咬一口，说她挑拨兄弟、败坏门风。顾长卿读书明理，却也信了流言，认定这个长嫂心术不正。
他指着她的鼻子吼：“毒妇！若非你撺掇大哥卖妹，我娘何至于咳血三日？你还敢躺在这儿装死？”
王亦歆没抬头，只是把身子缩得更低了些，嘴里喃喃：“我没……我不敢……”
声音很轻，带着颤抖，像极了原主平日挨打后的模样。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手悄悄往腰侧摸去——那里本该有个包，装着随身物品，可只触到粗布衣裳和一道结痂的旧伤疤。她心里一沉，看来什么都没留下。
顾长卿冷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你还装？昨日族老派人来看过，说你昨夜撞柱未死，是老天留你受罚！你知不知道娘亲为了替你求情，在祠堂跪了一整夜？结果回来就咳出了血！”
他说得激动，额角青筋跳动，手中的《孝经》几乎要戳到她脸上。
王亦歆仍低着头，指甲掐进掌心，借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这不是讲理的地方，也不是讲理的时候。她若反驳，只会激怒对方；若沉默太久，又显得太过镇定，不像原主。
她抬起脸，眼神涣散，声音含糊：“我也……不想的。”
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否认也没承认，留了退路。她说完便迅速低下头，仿佛耗尽了力气。
顾长卿盯着她看了几息，眉头皱得更深。他原本以为她会哭闹，会辩解，甚至会扑上来抓他。可她就这样坐着，脸色苍白，眉间的疤红得刺眼，眼神却不像从前那般浑浊，反倒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清明。
他心头莫名一凛，但很快压下疑惑。一个蠢妇，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运气好，撞柱没死罢了。
“你等着，”他收起《孝经》，冷冷道，“族老今日要来清算你。若你再敢惹事，别怪我不念亲情，亲自写状告你忤逆不孝！”
说完，他转身摔门而去。“砰”的一声巨响震落屋顶的尘土，碎屑簌簌落在她肩头。
屋内重归寂静。风从破窗灌入，吹动她松散的发丝，也吹散了她面前刚分好的米堆一角。
她没动。
只是盯着那缺口，一眨不眨。
刚才那一番对峙，让她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穿越重生，而是一场生死博弈。她没有靠山，没有资源，连最基本的生存物资都被掐住。顾长卿恨她，族老要清算她，丈夫不知所踪，婆婆病着却为她担罪——所有人己将她视为灾祸本身。
可她还活着。
她抬手摸向眉间那道疤，指尖传来清晰的痛感。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她不是沈招娣，但她得活成这个人，还得活得比谁都稳、都狠。
她缓缓伸手，将散开的米粒重新聚拢，然后一粒粒分开，摆成五小堆。每一堆代表一天的口粮。她决定先活三天。只要还能站起来，还能思考，她就有机会翻身。
外面的村子渐渐有了动静，鸡鸣狗吠，远处传来妇人唤儿的声音。那是正常人家的生活，与她无关。
她坐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目光落在门口那道被踹坏的木栓上。门己经关不上了，风吹进来，带着干枯的草味和泥土的气息。
她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次开会的情形。那天她站在投影前，分析第三季度的区域亏损，下属问她：“王经理，要是资源断了，我们该怎么办？”
她当时说：“那就抢。”
现在，她一个人，一无所有，连门都关不严。
但她还记得那句话。
风再次吹进来，掀动她靛蓝粗布襦裙的衣角。她没动，只是把最后一堆米捏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屋外，日头慢慢爬上了东边的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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