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融水引发的这场不大不小的危机，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佟府内外荡开了一圈圈涟漪。而处于涟漪中心的，无疑是努尔哈赤。
事情过去好几天了，府里上下的仆役、护卫们私下议论起来，依旧对那天晚上努尔哈赤的表现赞不绝口。
“你是没瞧见，当时那个乱啊！老爷都急得不行，是努尔哈赤少爷站了出来，几句话就把场面给镇住了！”
“可不是嘛！那么冷的水，说跳就跳下去了，用身子顶着门板，那力气，那胆色，真不是一般人！”
“以前只觉得少爷话少，没想到遇事这么有主意，有担当！不愧是老爷看上的人！”
“我看呐，咱们佟家以后有了这位少爷，肯定更兴旺！”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也传到了努尔哈赤的耳朵里。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能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与以往不同了。少了许多探究和若有若无的轻视，多了许多发自内心的恭敬和信服。就连一向对他公事公办的佟账房，如今讲解账目时，语气也更多了几分对待“自己人”的亲近和细致。
塔木巴晏的态度变化则更为明显。他不仅当着哈哈纳扎青的面再次大力夸赞了努尔哈赤，甚至在处理一些不太紧要的家族事务时，开始有意无意地询问努尔哈赤的看法。
“努尔哈赤，庄子上报来说，今年开春想多垦一片荒地，种些豆子，你觉得如何？”
“北面来的那支商队，带来的皮子成色不错，但价格咬得紧，依你看，这笔生意做不做？”
这些问题，往往超出了账目和具体生意的范畴，更偏向于对家族产业发展的考量。努尔哈赤每次都会认真思考，结合自己这段时间所学所见，给出谨慎而切实的回答。他虽然年轻，缺乏经验，但那份源于山林生活的敏锐首觉和不愿墨守成规的思维方式，常常能给塔木巴晏带来新的启发。
“嗯，豆子耐旱，新垦之地种它倒也稳妥，只是需注意肥力……”
“皮子是好，但若价格太高，占用本金过多，不如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换些我们积压的布匹……”
塔木巴晏听着，往往不置可否，但眼中的笑意却藏不住。他越来越确信，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这个少年，是一块需要精心打磨，但注定会大放异彩的璞玉。
而所有这些变化中，最让努尔哈赤心头泛起波澜的，是哈哈纳扎青态度的微妙转变。
她依旧像以前一样，时常出现在他学习的小书房，或者在校场边看他练习。但那种出现，不再仅仅是出于好奇、监督或者单纯的陪伴。她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欣赏、信赖，甚至……是一丝朦胧的依赖。
比如，她会拿着自己怎么也弄不明白的、关于某处田庄租子比例的账目，特意跑来问他：“努尔哈赤，这个数我怎么算都不对，你帮我看看？”语气自然，带着点小小的苦恼，仿佛认定他一定能解决。
又比如，她在花园里遇到被灌木丛勾住了衣袖、急得团团转却不敢用力撕扯的雅尔哈齐时，会下意识地扬声喊：“快去叫努尔哈赤哥哥来！”仿佛他是无所不能的解决麻烦的能手。
再比如，如今她和他说话时，脸上的笑容更加放松和真切，偶尔甚至会带着点小小的、只有对亲近之人才会流露的娇嗔。那天看他练习射箭，连着几箭都稍稍偏离靶心，她便会在一旁笑着说：“哎呀，今天是不是早上没吃饱？手抖啦？”那调侃的语气，亲昵而自然，让努尔哈赤耳根发热的同时，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暖暖的。
这天下午，天气晴好，积雪消融殆尽，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努尔哈赤 露出了的黑色土地，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哈哈纳扎青提议去府邸后面的小山坡上走走，说那里的迎春花应该快开了。努尔哈赤自然没有异议，舒尔哈齐要温习功课，雅尔哈齐和巴雅喇则被老秀才拘着写字，于是便只有他们两人。
山坡不高，路径却有些湿滑。哈哈纳扎青穿着绣花的棉鞋，走得小心翼翼。在一个稍微陡峭的转角，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努尔哈赤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因为常年练习武艺，指腹带着薄茧，隔着厚厚的衣袖，依然能感受到那份坚实的力量。哈哈纳扎青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站稳了身子。
两人靠得很近，近得努尔哈赤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梅花头油香气，能看到她因为受惊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轻颤的睫毛。她的手臂纤细，在他掌中显得那么脆弱，需要保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
哈哈纳扎青抬起头，对上努尔哈赤近在咫尺的、带着关切和一丝紧张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像两口幽深的古井，此刻却清晰地映出了她的影子。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
“谢……谢谢。”她慌忙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声音细若蚊蚋，低下头，掩饰着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努尔哈赤也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松开了扶着她胳膊的手，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没……没事就好。”他的声音也有些干涩。
一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少女发间的清香，无声无息地缠绕着他们。
还是哈哈纳扎青先打破了这令人心慌的沉默，她指着山坡向阳处一丛丛嫩黄色的、星星点点的小花，故作轻松地欢呼：“快看！迎春花真的开了！”
努尔哈赤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嫩黄，在还有些萧瑟的山坡上，显得格外醒目，充满了春天的希望。
“嗯，开了。”他低声应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落回了哈哈纳扎青的侧脸上。阳光洒在她细腻的肌肤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抹因他而起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让她看起来更加娇艳动人。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冲动。他想保护这个笑容，保护这份美好，保护这个在他最困顿无助时，给予他温暖和希望的少女，以及她所珍视的一切。
这份冲动，不再是出于报恩，也不再是源于对温饱的渴望，而是一种更深刻、更纯粹的情感，在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时候，己经悄然生根。
两人在山坡上停留了一会儿，看着迎春花，说着些闲话，气氛渐渐恢复了自然，但某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回去的路上，努尔哈赤下意识地走在了靠外侧、更湿滑的一边，默默地为她挡去可能的风险。哈哈纳扎青察觉到了这个细微的举动，心里甜丝丝的，像含了一块糖。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投射在的、散发着春天气息的土地上。
努尔哈赤知道，他在佟府的位置，己经悄然改变。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收留者，他正在用自己的行动，一步步赢得尊重，确立地位。而更让他心潮起伏的，是那份与哈哈纳扎青之间，日益清晰、无法忽视的情感纽带。前路依旧漫长，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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