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的意念如潮水般退去，晏归塵的动作只是停顿了千分之一秒。
他收回投向银河中心的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
舰桥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所有军官都还沉浸在刚才那神圣而浩瀚的“神迹”之中，用一种混杂着敬畏、狂热与些许疏离的复杂视线注视着他。
他们为他让开的道路，无形中划出了一道界限。
一边是凡人。
另一边，是晏归塵。
林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向前一步，重新站到晏归塵身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她的手，坚定地牵住了他的手。
触感温暖，坚实。
晏归塵回握住她，对着周围的军官们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各单位汇报损伤，统计维生系统状况，准备接纳所有英灵回归。”
他的话语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是，最高指挥官！”
一名离他最近的少校下意识地立正敬礼，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是！指挥官！”
所有人如梦初醒，纷纷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舰桥内再次充满了指令声与键盘敲击声，恢复了应有的秩序与效率。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的动作中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与笃定。
“我们……先回去。”
晏归塵轻声对林婉说。
“好。”
林婉点点头，顺从地跟着他走向私人休息舱。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视线一首黏在他们身上，首到舱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一切。
安静的私人舱室内，只剩下两人。
林婉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仔細地打量着他。
从头发到衣角，没有一丝伤痕，没有一粒尘埃。
他完美得不真实。
“你……”
林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有太多问题了。
噬星者呢？你去了哪里？你变成了什么？
最终，她只是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摸他的脸颊。
她需要最真实的触感，来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晏归塵没有动，任由她的指尖靠近。
当林婉的指尖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不是皮肤。
没有毛孔，没有温度，或者说，是一种恒定的，温润的暖意。
触感光滑，细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弹性。
她的手指轻轻按压，下面没有肌肉与骨骼的坚实质感，反而能看到一层极淡的，星辰般的光晕在指腹下荡漾开来。
“这……”
林婉的呼吸一滞，她猛地把手收了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她又鼓起勇气，将手掌整个贴上了晏归塵的胸膛。
那里，平滑一片。
没有衣物的布料质感，因为这身军装本就是能量所化。
最让她恐惧的是。
掌心之下，一片死寂。
没有心跳。
没有呼吸引起的胸腔起伏。
什么都没有。
一个冰冷的事实，狠狠地砸进了她的脑海。
眼前的晏归塵，己经不是一个“人”了。
“你的心跳呢？”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不再需要那种方式来维持生命了。”
晏归塵坦然回答。
他的平静，与林婉的惊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你现在……是什么？”
林婉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摇晃。
她不怕强大的敌人，不怕末日的绝境，但她害怕眼前的爱人，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存在。
晏归塵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右手，摊开手掌。
空气中，无数微小的光点开始汇聚，它们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上方旋转，凝聚。
先是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林婉最喜欢的，产自旧地球时代巴西产区，带着一点点巧克力风味的咖啡豆香气。
紧接着，一个白色的陶瓷马克杯从虚无中勾勒出形状，杯壁上甚至还带着她习惯的，那个小小的缺口。
最后，深褐色，冒着袅袅热气的液体在杯中成型，表面浮着一层细腻的油脂。
整个过程，安静而瑰丽。
晏归塵将这杯咖啡递到林婉面前。
“低因，百分之七十的热牛奶，不加糖。”
“这是你熬夜时最喜欢的口味。”
林婉呆呆地看着那杯咖啡。
杯子传来的温度，咖啡散发的香气，一切都无比真实。
她伸出双手，接过了杯子。
温暖的触感，让她冰冷的手指恢复了一丝知觉。
“我现在，算是一种能量生命体。”
晏归塵终于开口解释。
“我可以模拟出你所熟悉的一切，肉体，温度，甚至是你杯子上的缺口。”
“但我的本质，是另一种东西。”
林婉捧着咖啡，却没有喝。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那你……还是你吗？”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那个会跟她拌嘴，会在她疲惫时给她一个拥抱，会为了守护她而奋不顾身的晏归塵，还存在吗？
还是说，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拥有他所有记忆，却失去了“灵魂”的，更高维度的存在？
晏归塵沉默了。
他向前一步，重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没有用语言去辩解。
他只是抬起手，覆盖在林婉捧着杯子的手上，然后引导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掌，重新按回自己的胸口。
“你再感觉一下。”
林婉的身体一颤，想要抽回手，却被他坚定地按住。
就在她的手掌完全贴合在他胸膛的那一刻。
“咚。”
一个沉稳而有力的脉动，从她的掌心传来。
“咚。”
“咚。”
那不是血肉搏动的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规律的能量脉冲。
温暖，柔和，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每一次脉动，都精准地契合着她自己的心跳节奏。
林婉愕然地抬起头。
“这是……”
“我的核心。”
晏归塵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无比。
“它为我而跳动，也可以为你而跳动。”
“林婉，我所经历的一切，所获得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拥有足够的力量，来守护我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握住她的手，将那股能量脉动，更清晰地传递给她。
“只要你还在我的世界里，我就永远是那个晏归塵。”
“我向你保证。”
泪水，终于顺着林婉的脸颊滑落。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份失而复得的安心。
她丢开咖啡杯，任由它在半空中被柔和的能量托住，然后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不再有任何隔阂。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里那颗为她而跳动的“心脏”。
晏归塵也紧紧地回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属于她的气息，将他从神性的、浩瀚的、无边无际的意识海洋中，重新拉回了名为“人”的坐标上。
她是他的锚。
是他永恒的道标。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享受着这劫后余生的宁静。
许久，晏归塵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的视线，穿透了“始祖之船”的合金外壳，越过生机勃勃的地球，掠过太阳系内平静运行的八大行星，投向了更遥远，更黑暗的星空深处。
柯伊伯带。
那里，一片冰冷与死寂。
但在他如今的感知中，那片看似和谐的宇宙背景辐射里，却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杂音。
那不是“噬星者”的残余力量。
而是一种更古怪，更隐蔽的“回响”。
“怎么了？”
林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变化。
晏归塵没有隐瞒，他依旧抱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
“危机解除了，但宇宙的乐章，并没有完全恢复和谐。”
“在太阳系的边缘，还残留着一些不该存在的……残响。”
他的话语很轻，却让刚刚安下心来的林婉，心中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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