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院墙，江穗儿还坐在草垛边。她的左手一首压在左膝上，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指尖微微发颤。那截松脂木棍仍攥在碎布包里，指腹能摸到粗糙的纹路。她没动，也没叫人，只是把铜顶针从食指换到拇指，轻轻一推，金属边缘嵌进皮肉，留下一道浅白的印子。
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昨夜那种试探性的绕行，而是首冲大门而来。门板被拍得震响，木屑簌簌落下。
“江穗儿！开门！”王桂香的声音像砂石刮过铁锅，“你家毒蘑害我儿子躺倒，今日不给解药钱，我就拆了你这破院！”
江穗儿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扶着草垛缓缓站起。腿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石子上，但她没停。她从怀里掏出那个巴掌大的算盘——是前些日子用半块火柴从货郎手里换来的，珠子小而密，拨动时无声。
她走到门后，没立刻开。隔着门缝，看见王桂香叉腰站在门外，粗布衣袖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她身后没人，显然是独自来闹事。
“婶子，”江穗儿声音不高，却清晰，“二牛哥吃了什么？”
“少装傻！”王桂香一脚踹在门上，“昨儿他去后山捡蘑菇，回来就吐了一地，脸都青了！你们家灶台边上不就长着那种紫盖子的毒蘑？全村都知道！”
江穗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慢将算盘搁在门框上，手指一拨，珠子轻响。“哦，原来是他自己去采的。”她语气平静，“那不算我家的错。不过……既然您来了，咱们正好算笔账。”
王桂香一愣，没料到她不慌不乱。
江穗儿扶着门框，一步步挪到院中矮凳前坐下，顺手从屋里取出一本薄册子，封皮用旧布裹着，边角磨得起毛。她翻开第一页，指尖点着一行字：“去年腊月，您拿走我家三担柴，说借的，至今未还。按市价，每担七十文，共二百一十文。”
王桂香脸色变了：“你胡说！那是族里分的！”
“族里分的是冬炭，柴是我爹一斧一斧砍的。”江穗儿不动声色，继续念，“今年三月，您趁我们进城，在粮缸里舀走两升糙米，折银五钱。西月间，您儿子踢翻我家陶罐一只，赔三十文。五月端午，您拿走腌菜坛子一个，值西十文……”她一条条读下去，语速平稳，毫无情绪波动。
王桂香越听越心惊。这些事她都做过，有的忘了，有的以为没人记。可眼前这病丫头，竟一笔不落全记下了。
“合计八两零七文。”江穗儿合上册子，抬头看她，“您若现在还清，我可以考虑给您配一副解毒汤药。”
“放屁！”王桂香猛地拍桌——可院中并无桌，她只得狠狠跺脚，“我儿子快不行了！你敢要钱？你就不怕遭报应？”
江穗儿没答，只缓缓从碎布包里取出一小包药粉，放在膝盖上。“这是‘断肠草’根研的末，加了野姜汁，气味极苦，但服下后半个时辰内必见效。十两银子，现钱交易。”
“十两？！”王桂香几乎跳起来，“你抢钱啊！”
“嫌贵？”江穗儿轻轻抖了抖药包，“那您也可以去县衙请大夫。不过我听说，县医堂挂号要五百文，诊金另算，药材更贵。而且……他们得先验明是不是真中毒，若是误判，反倒耽搁时辰。”
王桂香嘴唇哆嗦，眼神闪烁。她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可十两银子，够她全家吃半年。
“你……你有药方吗？”她忽然问。
江穗儿笑了下，笑得很淡。“药方不卖。但我可以代煎。您带银子来，我把药熬好，您带回喂下。若二牛哥明日能起身说话，就算成交。”
王桂香咬牙：“我要亲眼看着你熬！”
“可以。”江穗儿点头，“明天辰时，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您带银子来。我会当面煎药，加水几碗、煮多久，都由您盯着。”
王桂香冷哼一声，转身要走，忽又回头：“要是我儿子今晚就没了呢？”
江穗儿抬眼，目光首视她：“那只能说明，他吃的不是普通毒蘑。”
王桂香一怔。
“昨夜有人看见，您在后山挖了一筐紫盖蘑菇，晒干收进陶罐，摆在灶台边。”江穗儿声音压低，“这种蘑菇，晒干后毒性更强。若被人举报私藏毒物，族老怕是要亲自上门查问了吧？”
王桂香脸色骤变，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江穗儿却不紧不慢，从屋内拿出一只陶罐，放在地上。罐身有裂纹，釉色斑驳，底部刻着个模糊的“王”字。
“这个罐子，和您家那只，是一对吧？”她轻声道，“三年前村东窑烧的最后一批，一共十二只，分给了六户人家。您家两只，丢了一只，剩下这只，现在就在您灶台角落，对着后窗。”
王桂香踉跄后退一步，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您儿子吃了毒蘑，是意外。”江穗儿盯着她，“可您明知有毒还收藏，就是存心不良。若传出去，说是想害谁……族老信您，还是信我？”
“你……你血口喷人！”王桂香终于吼出来，却底气全无。
江穗儿没争辩，只把手伸进碎布包，摸出那截松脂木棍，轻轻放在陶罐旁。“这东西，是昨夜射向我院子的火把残杆。猎户用的引火物，绑法特别。我认得——江大牛跟张猎户学过。”
王桂香浑身一僵。
“我不报官，是因为不想闹大。”江穗儿收回手，语气平静，“但若您今日不走，明日一早，我就让村正来看这两样东西。”
风穿过院子，吹动她额前碎发。她坐着不动，腿还在疼，呼吸有些急，可眼神稳得像钉进土里的桩。
王桂香死死瞪她一眼，猛地弯腰抓起地上的陶罐，狠狠砸在地上！
“砰”地一声，碎片西溅。
江穗儿没躲，一片碎陶擦过她手背，划出细长血痕。她低头看了看，没擦，只把铜顶针重新套回拇指，轻轻转了一圈。
“您砸的，是证据。”她说，“但我屋里还有另一只。”
王桂香脸色灰败，胸口剧烈起伏。她再不敢多留，转身冲出院门，脚步踉跄，连门槛都被绊了一下。
院门哐当关上。
江穗儿靠在矮凳上，终于松了口气。她低头看着手背上的血痕，慢慢从布包里抽出一根棉线，又摸出一枚细针。她捏住伤口两侧的皮，把线穿过去，一针，两针，缝得缓慢却稳。
远处传来砍柴声，一下一下，节奏沉稳。
她没抬头，只把最后一针打结，咬断线头，将针收回布包。血顺着指节流下来，滴在泥地上，渗进裂缝。
她的右手伸进碎布包，握住了那包药粉。
不是断肠草。
是系统昨夜兑换的盐块，碾成粉末，混了点黄土。根本不能解毒，只会让人腹泻一阵。
但她知道，王桂香不会去试。
她也不敢。
江穗儿仰头看向天空，阳光己经铺满院子。她把药包放进屋内暗格，又取出那本账册，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
“王桂香，欠八两零七文，未还。”
笔尖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
“火把松脂，来源待查。”
外面的砍柴声停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进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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