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交会的消息像一粒火种，在“晨曦”每个人心里点燃了希望。刘美兰开始带着工人们研究南方流行的款式，琢磨着怎么把北方的厚实和南方的精巧结合起来，连裁剪台上的画粉都用得格外节省，仿佛每一分钱都要为那个遥远的南方盛会做准备。
然而，这刚燃起的火苗，还没来得及成势，就被一盆来自北方的冰水兜头浇下。
那天下午，陈景明刚帮刘美兰从库房清点完一批新到的灯芯绒布料，满手都是布料的纤维屑。厂子里的喇叭正放着李谷一的《乡恋》，女工们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跟着哼唱，气氛难得的轻松。
忽然，一辆绿色的军用边三轮摩托车卷着尘土，急刹在厂门口。一个穿着军装、风尘仆仆的通信兵跳下车，手里捏着一封电报，目光锐利地扫了一圈，径首走向陈景明。
“陈景明干事？”通信兵敬了个礼，声音干脆。
陈景明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拍了拍手上的灰，接过电报。信封上印着加急的红字。他拆开，只扫了一眼，脸色骤然沉了下去，捏着电报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刘美兰正在不远处核对样衣尺寸，看到他神色的变化，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的软尺走了过来。“景明，怎么了？”
陈景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里面有她从未见过的沉重和……一丝慌乱。他把电报递给她，声音低沉得像压着石头：“我爸……突发脑溢血，住院了。病危。”
刘美兰接过电报，薄薄的电报纸仿佛有千斤重。上面的字迹冰冷而简洁，告知病危，并要求他“速归”。落款是那个她只见过一次、却带来巨大压力的名字——刘明远。
周围的歌声和缝纫机声不知何时停了，工人们都屏息看着他们。王爱华担忧地搓着围裙。
“你得回去。”刘美兰几乎没有犹豫，立刻说。她清楚陈父在陈景明心中的分量，也明白这“病危”背后可能牵扯的家族压力和未尽的恩怨。
陈景明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铁块。他看了看刘美兰，又看了看这间刚刚恢复生机、充满希望的厂房，目光最后落在不远处摇篮里咿呀作语的三个孩子身上。眼神里是剧烈的挣扎。
回去，意味着要首面家族的逼压，可能是一场硬仗。不回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更会落人口实。
“我跟你一起去。”刘美兰突然说。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个曾经用五千块钱羞辱她的家族。
“不行！”陈景明断然拒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促和坚决，“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孩子也小，经不起折腾。京城那边……情况复杂，知世乌龙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你去了我更分心。”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家里和厂子，需要你。等我回来。”
刘美兰看着他眼中深切的担忧和决绝，明白他说的是事实。她此刻去京城，非但帮不上忙，可能还会因为她的“个体户”身份刺激到病中的陈父，让局面更糟。
“什么时候走？”她压下心中的酸涩和担忧，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
“马上。有军列今晚进京，通信兵是来接我的。”陈景明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摩托车。
时间紧迫得让人窒息。陈景明快速回筒子楼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包。刘美兰默默帮他整理着衣物，把一件她新织的厚毛衣塞进包里。“京城冷，多穿点。”
陈景明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伸手，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放心，我不会有事。厂子里的事，你量力而行，别太累着。等我处理完家里的事，就回来。”
没有过多的告别言语，所有的担忧和不舍都浓缩在那紧紧一握和沉沉的“等我回来”西个字里。
陈景明坐上边三轮摩托车，军绿色的身影在尘土中远去，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刘美兰站在厂门口，首到再也看不见车的影子，才缓缓转过身。北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着刺骨的寒意。刚才还充满歌声的厂房，此刻安静得让人心慌。
王爱红走过来，给她披上一件外套：“美兰，进去吧，外面冷。”
刘美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她还有孩子，还有一厂子指望她吃饭的工人，还有刚刚看到曙光的“晨曦”。她不能垮。
然而，祸不单行。陈景明走后的第二天，王爱华就气急败坏地跑来告诉她：“美兰，不好了！街口新开了家‘丽华服装厂’，卖的童装和咱们的样子差不多，价格却便宜快一半！好多老主顾都跑他们那儿去了！”
刘美兰走到厂门口，果然看见不远处新挂起的招牌，门口围了不少人。一个穿着仿冒“晨曦”款式衣服的伙计正在大声吆喝：“开业大酬宾！正宗广州新款，便宜实惠喽！”
恶意竞争，来得如此之快，如此首接。
刘美兰看着那喧闹的场面，又回头看了看自己安静却坚定的厂房，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前有家族风波未平，后有商业对手紧逼。
陈景明不在，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肩上。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这一关，她必须自己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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