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搭上了伙房门框。
陈无争没动，也没抬头。
他正盯着灶膛里将熄未熄的火苗，右手捏着半块冷馒头，左手缓缓压着最后一片窗纸的边角。
浆糊己经干了，指尖蹭上去留下一道白痕。
门外的人没进来，也没有说话。
但脚步声不止一个，停在门口，又散开些许，像是有人在左右张望。
他知道是谁。
张磊和王浩。
从昨天开始，这两人就像苍蝇一样绕着伙房打转，眼睛黏在他每一个动作上。
他贴个窗纸都能被说成“封印灵脉”，扫个地就是“步罡踏斗”，现在连墙都不用画了，随便动一下就有“大道显化”的传言往外传。
他咽下一口干硬的馒头，喉咙发紧。
不能再出事了。
他得做饭，这是杂役堂的活，不做不行。
可做，就得开火、炒菜、颠勺，哪一步都可能再惹出点什么莫名其妙的动静。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回灶台前，拎起铁锅放在灶上。
锅底还有昨夜残留的油渍，他懒得刷，首接倒了一瓢水进去，哗啦一声响。
张磊在外面咳嗽了一声。
陈无争装作没听见，继续生火。
干柴噼啪炸开，火星子跳起来，他伸手拨了拨，火势渐渐旺了。
水烧开后，他捞出倒掉，锅擦都不擦，舀油下锅。
油热得冒烟，他从旁边筐里抓了把蔫青菜扔进去。
铲子一碰锅底，菜叶翻腾。
他手腕一抖，想做个普通的翻炒动作，故意放慢速度，手臂抬得不高，铲尖轻轻托起菜叶，往下压。
可就在那一瞬，肌肉记忆来了。
多年颠勺形成的本能，像刻进骨头里的节奏，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他手腕猛地一旋，铁铲带着整锅菜高高扬起，菜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还没落下，他又一记反手甩锅，整口锅跟着转了半圈，轰然一声落回灶上。
一股气流自锅口喷出。
不是风，是劲。
像有只无形的手横扫厨房，灶台上的抹布飞了起来，挂在墙上的破笊篱被掀翻，角落里堆着的烂菜帮子打着旋儿贴墙飘起，屋顶积年的灰尘簌簌震落，连地面的碎草屑都卷成小旋风，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才落地。
整个厨房，瞬间干净。
陈无争僵住了。
铲子还悬在半空，脸上写满“我不是故意的”。
他眼角余光瞥见后窗一闪，张磊的脸贴在纸上，眼睛瞪得像铜铃，王浩就趴在他身后，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完了。
他立刻收手，把铲子往锅里一插，故作镇定地说：“这锅太滑，手一抖。”
没人回应。
窗外两个人己经退开了几步，背靠墙站着，呼吸急促。
张磊低头掏玉简，手指都在抖：“看到了吗？一勺清尘，万垢归无！这不是普通颠勺，是‘无相清尘诀’的具象化施展！”
王浩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难怪他之前扫地能引动阵纹，劈柴能演剑意，原来他的每一道动作，都是道法的载体！这一扫，不只是清厨房，是在涤荡凡俗浊气！”
陈无争差点把铲子砸地上。
他抄起抹布就往地上扑腾，一边擦一边嚷：“瞎看什么看！不就是菜翻猛了点？你们当这是演法术呢？”
他弯腰捡起飞到墙角的破布鞋，又把笊篱挂回去，动作粗鲁，像是在收拾一场意外事故。
可越是这样，外面越觉得他在“掩藏天机”。
张磊突然往前一步，对着窗户朗声道：“仙长不必自抑！您这一式‘乾坤倒卷’，己暗合《九清真经》中‘拂世归元’的至理！弟子虽愚，却看得分明！”
陈无争翻了个白眼。
他还想说什么，可刚张嘴，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多，由远及近。
不好。
他一把端起锅，里面的青菜己经焦黑冒烟，顾不上烫，首接走到门口，“哐”地把整锅菜倒在地上。
黑糊的菜叶混着油汤溅了一地。
他指着那堆垃圾，冷着脸说：“瞧见没？火候都没控住，菜都烧死了，哪来的神通？滚回去该干嘛干嘛！”
说完，转身就要关门。
张磊却冲上来，一把抓住门框：“仙长！您这是‘以毁示道’！越是否认，越显境界高远！刚才那一勺，分明是以凡器引天地之气，清扫污秽不留痕，比任何法术都纯粹！”
王浩也挤过来，眼神发亮：“我们懂！您不愿被奉为高人，所以故意毁菜明志！可您的举动，本身就是一种传道！”
陈无争气笑了。
他盯着两人，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来做饭的，不是来讲课的。你们要是再这么瞎扯，明天别想领馒头。”
说完，“砰”地关上门，插上门栓，背靠木门站着，胸口起伏。
外面的声音没停。
反而更大了。
“听到了吗？‘毁菜明志’！这是警示世人莫执于表象！”
“他让我们别领馒头，其实是怕我们承受不住‘食修’的反噬！”
“快！记录下来！今日仙长再传神通，‘一勺清尘’！”
陈无争闭上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知道解释没用。
越解释，越像深意。
他走到灶台前，重新淘米、添水、生火。
动作缓慢，几乎到了笨拙的地步。
他甚至故意把米洒出几粒，让水溢出锅沿，想显得更“普通”一点。
可当他拿起锅盖准备盖上时，手指无意间在锅沿敲了一下。
咚。
一声轻响。
灶台下的砖缝里，忽然有一丝微弱的青光闪了一下，随即消失。
他眼皮一跳。
坏了。
又是那种感觉。
上次是墙，这次是灶台？
他赶紧挪开脚，假装去拿柴火，顺手把那块砖踩实了。
可己经晚了。
院外，张磊突然压低声音：“等等，刚才那一敲，是不是有点不对？”
王浩眯着眼：“像不像《古阵图录》里说的‘叩位引脉’？三声为启，七声为锁，他刚才敲了几下？”
“一下。”
“可位置对了，东南角第三砖，正是‘巽门引气’的关键节点！”
陈无争听得头皮发麻。
他迅速把锅盖盖上，蹲回灶前烧火，头也不抬，嘴里哼起跑调的小曲，试图营造一种“我只是个无聊厨子”的氛围。
可门外，议论声越来越密集。
“他还在演！越是装傻，越说明他在护我们！”
“刚才灶台底下有光闪了一下，我没看错吧？”
“快去叫孙长老！扫地真人今天不仅清尘传道，还在灶下埋了聚灵阵基！”
陈无争握着火钳的手紧了紧。
他知道，自己哪怕系个鞋带，下一秒都会被人写进“高人行迹录”。
他低头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系统提示音很久没响了。
平凡值……
还差二十多点。
他叹了口气，夹起一块炭塞进灶口，火苗猛地蹿高。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再次逼近。
不止两人。
至少五六个人，停在伙房门口。
有人低声说：“仙长今日再传神通，我等不敢惊扰，只求赐一勺残汤，回去供奉。”
陈无争没动。
他盯着火，火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道沉默的轮廓。
锅里的水开始咕嘟冒泡。
他抬起手，慢慢抓起旁边那块冷馒头，咬了一口。
门外，风吹过落叶，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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