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被烧成灰烬的毒信尚未完全冷却,静思苑的院门便被一阵粗暴的、夹杂着甲胄碰撞声的巨响给猛然撞开。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二品都统官服的中年将领,他正是藩王妃的内侄,王府亲卫营的统领林冲,脸上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倨傲与煞气。
数十名手持火把与长刀的甲士紧随其后,他们如狼似虎般地涌入院中,瞬间便将这方小小的庭院给围得水泄不通,那肃杀的气氛足以令寻常人胆寒。
萧晏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他那只刚刚才放松下来的手,又一次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一股冰冷的杀意在他的眼底缓缓凝聚。
然而,凌珑却只是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她用一个安抚的眼神制止了萧晏即将爆发的怒火,然后不疾不徐地,独自一人迎向了那扇洞开的房门。
“林都统深夜带兵闯入本宫的静思苑,不知是奉了何人的将令,又想要在此处,搜捕何方的要犯?”
凌珑的声音清冷如月,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内的阴影里,身上那件素雅的寝衣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但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度,却让在场的所有甲士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林冲显然没有料到,自己面对的会是这样一个镇定自若的女子,他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蛮横的姿态,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令牌。
“末将奉王妃娘娘之命,前来搜捕一名潜入王府的北燕刺客,”他的声音粗犷而响亮,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压,“有人亲眼看到那刺客逃入了静思苑,还请世子妃行个方便,让我等入内搜查,以免惊扰了您和殿下的安寝!”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搬出了王妃这尊大佛,又将自己摆在了保护主子安全的大义之上,让任何人也挑不出半点的错处。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那些甲士手中的宫灯与火把被风一吹,一股极其淡雅的、类似檀香的奇异香气,便顺着夜风,悄无声息地飘入了房间之内。
凌珑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因为就在那股香气入鼻的一瞬间,她胸前的神农遗木便己经传来了一阵明确无误的警示,那香气之中,被掺杂了“合欢散”的变种。
此物名为“软骨香”,燃烧时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吸入之后,于半个时辰内筋骨酥软,神思涣散,彻底失去反抗之力。
好一招釜底抽薪之计,王妃这显然是要将他们二人彻底控制起来,然后捏造一个“与刺客私通”的罪名,来一个一网打尽。
“原来是搜捕刺客,”凌珑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大悟之色,“那倒真是辛苦林都统了。”
她这副出人意料的配合姿态,反倒让原本准备好了要强行闯入的林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只是……”凌珑的话锋突然一转,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甲士手中那造型精美的宫灯之上,脸上露出了几分淡淡的好奇,“我见将士们手中所持的宫灯,似乎与寻常之物有些不同,不知这里面,可有什么讲究?”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那个看似最不起眼的证物之上。
林冲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炫耀般地说道:“世子妃好眼力,此乃宫中秘制的‘安神灯’,其灯油之中混合了西域进贡的‘凝神香’,点燃之后,既能照明,又能安抚人心,正适合搜捕刺客这等紧张之时使用。”
他这番回答,恰好落入了凌珑为他精心准备的语言陷阱之中。
“哦?原来是能安抚人心的‘凝神香’?”凌珑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她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蹙起了秀眉,转头看向了身后那一首沉默不语的萧晏,“殿下,臣妾记得,您前些日子,似乎也得了一盒类似的西域奇香?”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萧晏微微一愣,但他很快便明白了凌珑的用意,于是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口中还发出一阵虚弱的咳嗽。
“只是太医院的张院使曾特意嘱咐过,”凌珑的语气变得凝重了起来,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林冲那张倨傲的脸上,“说这种西域奇香,药性霸道,最是忌讳与一种名为‘鹿衔草’的药材混合使用,否则,便会引发气血逆行之症,重则当场毙命。”
她再次不动声色地,抛出了一个真假难辨的、用信息差构筑的致命陷阱。
“而殿下每日服用的汤药之中,最重要的一味主药,便是这‘鹿衔草’啊。”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林冲的头顶,让他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得意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他当然不知道什么“凝神香”与“鹿衔草”是否真的相克,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若是世子殿下真的因为自己带来的这些宫灯而出了任何意外,那么别说是他,就连他身后的王妃,也绝对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你……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林冲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声音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利,“这……这安神灯乃是王妃所赐,断……断然不会有问题的!”
他越是急于辩解,就越是显得做贼心虚,也越是坐实了自己“意图谋害主上”的潜在罪名。
“既然都统大人如此笃定,”凌珑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缓缓地侧过身,为身后的那些甲士,让开了一条通往内室的道路,“那便请吧。”
她顿了顿,用一种幽幽的、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声音,轻声说道。
“只是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殿下的身子,因为闻了这‘安神香’而出了任何的差池,那今夜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便都准备好,为殿下陪葬吧。”
这赤裸裸的、充满了血腥味的威胁,终于彻底击溃了林冲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让那些原本还气势汹汹的甲士们,不约而同地,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他们只是听令行事的兵卒,可不想为了王妃那点不为人知的阴谋,而白白地搭上自己的性命。
“撤!”
林冲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能洞悉一切、言语间便能定人生死的绝美女子,那颗早己被酒精和权欲麻痹的心,第一次生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他手下那群同样吓破了胆的亲卫,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座让他们感到不寒而栗的静思苑。
当院外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时,萧晏才缓缓地从房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看着凌珑那纤弱却又无比坚定的背影,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己经再也看不到丝毫的试探,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震撼与臣服。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所做出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或许,便是选择与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结为真正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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