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那句近乎于彻底臣服的宣言，终于为这个充满了血腥与博弈的漫长夜晚，画上了一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句点。
天色己经蒙蒙亮，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的缝隙，为这间弥漫着淡淡药香与若有若无血腥味的房间，镀上了一层虚幻而又清冷的金色。
萧晏并没有立刻离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凌珑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锦书等人，将房间内所有属于昨夜的狼藉都收拾干净，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于探究的专注。
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让他既感到致命的危险，又无法抗拒地被其深深吸引，心甘情愿地沉沦其中。
就在此时，房门外传来了一阵恭敬的叩门声，随即，一个身穿深蓝色管事嬷嬷服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领着两个小丫鬟，端着盥洗用具走了进来，她正是王妃身边专司调教新妇规矩的桂嬷嬷。
桂嬷嬷的脸上挂着一丝程式化的、看不出任何真情实感的笑容，她那双精明的眼睛飞快地在萧晏和凌珑之间扫视了一圈，最后才将目光定格在了凌珑的身上，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 なさい的轻蔑与审视。
“老奴给世子殿下、世子妃请安，”她的声音平板而又沉闷，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按照王府的规矩，新妇过门的第二天，需由教养嬷嬷从旁伺候，学习侍奉夫君的礼数。”
她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是提醒凌珑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也是在不动声色地，宣示着自己作为王妃心腹的特殊地位。
两个小丫鬟将手中的铜盆与漱盂一一摆放妥当，而桂嬷嬷则亲手从一个紫檀木托盘里，取出了两方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帕，一方递给了萧晏，另一方则准备递给凌珑。
就在那方看似寻常的锦帕即将递到凌珑面前的一瞬间，她胸前的神农遗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被无数根看不见的芒刺轻轻扎过的刺痛感。
一股信息流悄无声息地汇入她的脑海，让她立刻便洞悉了那方锦帕的真正秘密，在那柔软的棉线之中，竟然被巧妙地掺入了一种名为“刺龙葵”的植物的细微纤维。
这种纤维本身并无剧毒，但若是用来擦拭面部那等娇嫩的肌肤，便会引发一片细密的、奇痒无比的红疹，虽不致命，却足以让一个新妇在入门的第一天，便颜面尽失，沦为整个王府的笑柄。
凌珑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她知道，王妃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这种无伤大雅、却又恶心至极的小动作，恐怕在未来的日子里，只会是层出不穷。
“有劳嬷嬷了。”
凌珑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她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与好奇，那双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光芒。
桂嬷嬷见她这副模样，心中那份原本的轻蔑之情便愈发浓厚了，她只当这位新世子妃，不过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草包美人罢了。
“咦？”凌珑伸出纤纤玉指，在那方锦帕的边缘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随即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惊到了一般，猛地缩了回来，“这锦帕的触感，怎的如此奇特，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颗粒之感？”
她这番话，成功地让桂嬷嬷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
“世子妃说笑了，”桂嬷嬷强自镇定地解释道，“这乃是江南进贡的‘云纹锦’，其织法特殊，自然是与寻常凡品有所不同。”
她这番回答滴水不漏，将一切都归结于材质的特殊，不给凌珑任何可以质疑的余地。
“原来是‘云纹锦’？”凌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大悟之色，她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用一种近乎于炫耀的语气说道，“我倒是在靖国公府的藏书阁里，看到过一本名为《天工开物》的孤本，那上面所记载的一种名为‘雪域冰蚕丝’的织物，便与此物的手感，有七分相似。”
她再次不动声色地，开始为对方编织起一张用信息差构筑的、对方根本无法证伪的巨网。
“而据那本书上记载，”凌珑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感，“用这种‘雪域冰蚕丝’织就的锦帕，若是用来擦拭肌肤，便能起到活血通络、焕发容光之奇效，乃是前朝宫廷之中，最受娘娘们追捧的养颜圣品。”
她这番话说得有板有眼，虚虚实实，成功地让桂嬷嬷那颗本就多疑的心，彻底地悬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萧晏，看着凌珑这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模样，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他知道，眼前这个刁钻的教养嬷嬷，恐怕又要倒大霉了。
“既然此物如此珍贵，”凌珑缓缓地抬起眼，目光真诚地注视着己经完全陷入了她话语陷阱之中的桂嬷嬷，“那臣妾一个晚辈，又怎敢在您这位伺候了王妃多年的老人面前，先享用这等好东西呢？”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如，就请嬷嬷先替我试一试，也让臣妾开开眼界，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养颜圣品’，究竟有何等神妙之处，可好？”
这个看似尊老敬贤的请求，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桂嬷嬷的头顶，让她那张布满了褶皱的老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让她亲手用这方加了料的锦帕来擦脸？这岂不是要让她自己，当着世子殿下和所有下人的面，自食其果，当众出丑吗？
“不……不！老奴不敢！老奴身份卑贱，怎敢僭越！”
桂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拼命地磕头，那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再也不见方才的半分镇定与威严。
她这副不打自招的模样，己经将所有的真相都摆在了明面上，连旁边那两个端着水盆的小丫鬟，都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凌珑冷冷地看着她在地上苦苦哀求，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一片彻骨的寒意。
“看来，嬷嬷是不肯赏我这个脸了，”凌珑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是一座大山，狠狠地压在了桂嬷嬷的心头，“既然如此，那这所谓的‘王府规矩’，我不学也罢。”
她说罢，便毫不犹豫地，从萧晏的手中，取过那方干净的锦帕，然后沾了沾清水，自顾自地，开始擦拭起自己的脸颊和双手来，那副旁若无人的模样，仿佛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教养嬷嬷，不过是一团无足轻重的空气罢了。
她这个看似无礼、实则充满了无上霸气的举动，既是代表着她彻底无视了王妃那所谓的下马威，也代表着，她从今天起，便要在这静思苑之中，立下属于她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规矩。
萧晏看着她那从容淡定的侧脸，那颗早己习惯了隐忍与算计的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一种名为“彻底折服”的情绪，给完全地填满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所遇到的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大的幸事，或许，便是娶了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为妻。
“来人，”他缓缓地开口，那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虚浮，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将这个不懂规矩的恶奴，给本世子拖出去，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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