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芳那一句清冷的话语，如同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柳氏与清风道长之间那场心照不宣的表演。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那个半靠在床头，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的少女身上。
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与她那“妖孽附体”的疯癫形象，截然不符。
柳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但她脸上的悲痛表情却愈发浓郁。
“芳儿，你……你这是做什么？”她用一种又心疼又无奈的语气说道，“清风道长是得道高人，是母亲特地请来为你驱邪祈福的，你不可无礼。”
她这番话，是在提醒凌芳，也是在警告她，不要试图反抗。
清风道长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仿佛包容一切的笑容。
“无妨，”他将拂尘一甩，仙风道骨地说道，“妖孽狡诈，能言善辩，贫道早己料到。”
他一边说，一边迈步就要朝屋里走来，准备开始他那套“降妖除魔”的把戏。
然而，凌芳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那只刚抬起的脚，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道长，您误会了。”
凌芳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虚弱而诡异的笑容。
“我不是要对您无礼。”
“我是……代我身体里的‘那位’，向您问好。”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柳氏脸上的悲痛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清风道长那仙风道骨的笑容，也僵在了嘴角。
他们设想过凌芳会哭闹，会反抗，会辩解，甚至会发疯。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平静地，承认了自己“身体里有东西”，并且还要代那个“东西”向道长问好。
这一下，就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在凌芳的视野里，清风道長身上那团浑浊的灰褐色光晕，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其中代表着谎言与欺骗的灰色，变得更加浓重。
而柳氏身上那层伪善的金光，也出现了一瞬间的黯淡，其下翻涌的墨绿色和那代表算计的蓝色幽光，清晰地暴露了出来。
“道长法力高深，道号‘清风’，常驻于城外玄真观。”
凌芳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只是自顾自地，用一种平淡无波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那位’说，她知道您。”
“她说，您观里的那尊三清祖师像，还是十年前，由我外祖父沈家出资重塑的金身。”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清风道长的心里。
他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自然。
玄真观的确是受过沈家的恩惠，这件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由沈家的外孙女，用这种方式说出来，分量便完全不同了。
这是一种无声的敲打，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本，更不要恩将仇报。
【……这个小贱人……想用沈家来压我？……】
一个带着几分恼怒与不屑的念头，从清风道长的身上传来，被凌芳清晰地捕捉到。
凌芳的心中冷笑，她知道，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动摇这个利欲熏心的神棍。
她必须，下猛药。
“‘那位’还说……”凌芳的目光，变得幽深而飘忽，仿佛真的透过清风道長，看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她说，她看见了……道长您的静室。”
“那静室的墙壁里，砌着一个暗格。”
“暗格里，藏着一支晶莹剔透，雕着九龙祥云的……白玉如意。”
话音落下，清风道长那张仙风道骨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也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凌芳。
他身上那团浑浊的灰褐色光晕，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烂泥潭，疯狂地翻涌爆裂开来，只剩下大团大团代表着极致恐惧与谎言的惨灰色。
那支九龙白玉如意，是他半年前，从一个来京城做生意的徽商手里，“开光”得来的。
他当时断言那徽商家宅不宁，有血光之灾，必须用此等“神物”镇压。
事后，他将那价值连城的玉如意，偷偷藏在了自己静室的墙壁暗格里，这件事，绝对是天知地知，他知，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可眼前这个足不出户，半死不活的相府嫡女，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难道她身体里，真的……真的有东西？
“你……你胡说八道！贫道……贫道乃方外之人，身无长物，哪来什么白玉如意！”清风道长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但那剧烈颤抖的声音，却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慌。
柳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清风道长，又看了看凌芳，一时间也摸不透这其中的玄机。
凌芳却对他的呵斥置若罔闻，她只是用一种悲悯的，仿佛在替他惋惜的语气，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位’说，她本不想多管闲事。”
“只是……她看见，那支玉如意上，也缠着一缕黑气。”
“她说，那徽商的祖上，曾是前朝的刽子手，那支玉如意，是他家用无数颗人头，换来的不义之财，上面沾染的怨气，比什么都重。”
“她说，道长你用寻常的桃木剑，朱砂符，是镇不住它的。”
“它现在，正在日夜不停地，吸食你的精气与运势。”
“若再不想办法化解，不出三月，道长你……轻则修为尽散，沦为废人，重则……暴毙而亡，身败名裂啊。”
凌芳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清风道长的道心之上。
他本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心中最信的，便是这些因果报应，气运之说。
凌芳的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最近这几个月，的确是时常感到心神不宁，夜不能寐，还以为是自己骗术用多了，心虚所致。
难道……难道真的……
清风道长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床上的凌芳，眼神己经从最初的轻蔑和算计，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的复杂情绪。
“那……那依……‘高人’之见，该……该当如何化解？”他再也不敢自称“贫道”，声音颤抖地，几乎是用一种求教的语气问道。
这一问，便等同于，他彻底信了凌芳的话。
也等同于，他将这场“驱邪”的主动权，拱手相让。
柳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她精心布置的杀局，还未开始，便己经被凌芳用几句虚无缥缈的“谶言”，搅得天翻地覆。
凌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看着己经彻底乱了方寸的清风道长，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的目的。
“‘那位’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府里的怨气，因我而起。”
“道长你的厄运，因那玉如意而生。”
“若想化解，只有一个办法。”
“那便是……请道长你，将那支九龙白玉如意，请到我这清秋院来。”
“以神物之怨，来镇这满院之邪。”
“以毒攻毒，方能……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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