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落了。”
这三个字,让陈铮和林秀的心猛的一沉。
刚刚赌赢了的那点轻松劲儿,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比面对国家调查组时还要强烈的不安。
雷落了。
是砸在了周泰头上?
还是砸偏了,要砸到自己身上了?
村支书看着两人瞬间发白的脸色,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他不明白这封没头没尾的电报,怎么就把这两个刚被各级领导捧上天的年轻人吓成这样。
“怎么了?出啥事了?”他小心的问道。
“没事,叔。”陈铮很快的回过神。他把那张薄薄的电报纸攥在手里,指节都发白了。陈铮对着村支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好事。刘部长说,我们的货在省里受表扬了。”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
陈铮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们必须比任何时候都小心。
心里的不安,绝对不能让外人看出来一点。
打发走了还一脸怀疑的村支书,陈铮和林秀一句话没说,快步回了他们那个被全村人当成宝地的小院。
门被重重的关上。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吵闹和探究。
“白露的信,刘部长的电报。”林秀的声音有些干,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飞快的转动,“地动山摇,雷落了。时间对得上,我们的信起作用了。”
“周泰,完了。”陈铮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的脸上没有报仇的痛快,只有紧张。
“对,他完了。”林秀点点头,然后看向陈铮,眼神很尖锐,“但是,陈铮,你想过没有,一棵大树倒下的时候,什么最危险?”
陈铮想了片刻,慢慢说道:“是那些被砸到的路人,还有原来在树下乘凉的小草。”
“我们就是那些小草。”林秀的声音很冷,“是我们引发了这次的大事。引发事情的人,用完之后,下场通常都不好。不是被一起除掉,就是被胜利的人收起来,留着下次用。”
她走上前,握住陈铮因为用力而有些发抖的手。
“白露的‘君自保重’,刘部长的‘雷落了’,都是在提醒我们。事情己经发生了,我们必须做好被牵连的准备。”
陈铮反手把她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我明白。”他看着林秀,眼里的慌乱慢慢退去,变得冷静又坚决,“从现在起,加强戒备,我们进入战时状态。”
“不。”林秀摇了摇头,“正相反,我们要比任何时候都‘正常’。”
“我们要把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只知道埋头搞生产,一心为中国标准奋斗的企业家。”
“我们要让所有可能盯着我们的人都看到,我们是一颗有用的、安全的、没有威胁的棋子。”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东风渔村进入了一种外人看来非常兴奋,但当事人却觉得有点奇怪的“正常”状态。
国家中试基地这块金字招牌,像个大光环一样罩在工厂上空。
钱县长几乎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办公室,三天两头带着县里各部门来现场办公,解决工厂发展中遇到的所有问题。从用电到修路,全都一路绿灯。
省里也派了专家组来和林秀的技术团队对接。双方围着那十几本被秦振邦教授都当成宝贝的生产记录,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林秀则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制定标准的工作里。
她就像一台不会累的机器。白天在车间和工人们一起试验新产品工艺,晚上就在灯下把所有数据整理成册,写成一份份详细的中式烟熏工艺技术报告。
她好像完全忘了京城那件随时可能波及到自己的大事。
而陈铮表现得更加“正常”。
他解散了那支有点军事化管理的护厂队,把队员都安排进了工厂的关键岗位。他自己也脱下了那身标志性的军绿色外套,换上了和工人们一样的蓝色工作服。
他不再管安保,而是拿起了扳手和电焊,跟着厂里的老师傅学修机器、保养设备。他把自己从一个厉害的守护者,变成了一个朴实的后勤部长。
只有在深夜所有人都睡着后,他才会悄无声息的在村子各个角落巡视。他的目光会扫过村口那条通往外面的唯一公路。
他在等。
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结果。
结果在一个星期后,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来了。
没有警车,也没有京城牌照的吉普车。
只来了一个人。
他开着一辆很普通的上海牌小轿车,穿着一身洗得有点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像个刚毕业的年轻干部。
他自称姓王,叫王援朝,是国家商检局派下来跟进标准制定工作的联络员。
王援朝先是在钱县长的陪同下,不厌其烦的参观了整个工厂,对林秀提出的每个技术问题都认真记录,表现得非常专业有礼貌。
可就在所有官方流程走完,钱县长热情的请他去县里吃饭时,他却笑着拒绝了。
“钱县长,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们有纪律。”他说道,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对陈铮同志在越南战场上的英雄事迹很感兴趣。不知道能不能借点时间,和我们的战斗英雄单独聊几句?”
这个要求提得合情合理,又有点别的意思。
钱县长也是个老江湖,马上就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不动声色的找了个借口,带着其他人先走了。
很快,工厂那间临时会议室里,就只剩下陈铮、林秀和这个自称“小王”的年轻人。
王援朝没有马上说话。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在雨里显得很安静的村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转过身。
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和他年纪不符的深沉和锐利。
“上个星期三,凌晨西点。”他看着陈铮,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敲在两人的心上。
“京城西郊机场,一架准备飞往苏黎世的专机被紧急叫停。”
“机上抓获前华青进出口公司常务副总经理,周泰。”
“从他行李里搜出多国护照和价值超过三百万美元的不记名债券。”
“人赃并获。”
虽然早就猜到了结果,但当这个消息被这么清楚的说出来时,陈铮和林秀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周泰,这个压在他们头顶很久的大麻烦,真的倒了。
“他倒了,但他的根还在。”王援朝好像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一个星期,京城很不平静。光是副部级以上的干部就下来十七个,整个外贸系统几乎被连根拔起。不知道多少人晚上睡不着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秀身上。
“林秀同志,你们的举报信写得很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刀就切中了要害,让我们省了很多力气。”
林秀的心猛地一沉。
对方竟然连举报信这个细节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说明,他们的身份在某些人面前,早就不是秘密了。
“我的首长,”王援朝的语气变得尊敬起来,“也就是这次专案组的负责人,他让我给二位带几句话。”
“第一,感谢二位为国家挖掉了一个大毒瘤,你们是人民的功臣。”
“第二,那棵大树倒下时,砸死了不少叽叽喳喳的麻雀,但也惊动了更多藏在深处的猫头鹰。”
“你们的‘天气预报’很及时。但是,风还没停,海面也还没完全平静。”
“所以,第三,”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像刀一样锋利,“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首长希望你们能忘记写过这封信,也忘记认识一个叫周泰的人。”
“你们只是东海县东风渔村两个普普通通,一心一意为国家搞生产、创标准的优秀青年。”
“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个中试基地给我做好、做扎实!把这个中国标准给我漂漂亮亮的立起来!”
“你们现在是国家的宝贝。国家的宝贝,就该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发光,别掺和进那些脏事里去。”
“你们听明白了吗?”
说完,王援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放在桌上。
上面只有一个没有区号的六位数电话号码。
“这是我首长办公室的首线电话。”
“首长说,你们是好同志,是国家的功臣。国家不会让功臣流血又流泪。以后你们在发展中,如果遇到地方上解决不了的困难,或者再有不长眼的人想来找麻烦……”
“就打这个电话。”
“报上你们的名字,就说你们是‘写天气预报的赶海人’。”
说完,他重新戴上那副斯文的黑框眼镜,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没什么攻击性的职业微笑。
他对着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两人礼貌的点点头。
“我的话带到了。二位,保重。”
然后,他转身拉开门,走进了还在下着的雨里。
来得突然。
走得干脆。
好像他真的只是个来传几句客套话的联络员。
但陈铮和林秀都知道。
就在刚才,在这个小房间里,他们的人生己经被彻底改变了。
他们从一个必死的局里活了下来。
却又不由自主的踏进了另一个更广阔也更危险的局面里。
过了很久,林秀才缓缓走到桌边,拿起那张薄薄的、却又分量极重的纸条。
“我们赢了。”她轻声说。
“是啊。”陈铮走到她身后,轻轻抱住了她,“我们活下来了。”
“但我们也被套上了新的项圈。”林秀把头靠在他胸前,声音有点复杂。
他们摆脱了周泰这个大麻烦,却被另一个更强大、也更看不透的势力“收养”了。
这个势力给了他们保护和承诺,但也给他们下达了新的任务。
他们的命运,从此就和这个势力,和它背后那场他们看不见的高层斗争,紧紧捆在了一起。
“那又怎么样?”陈铮收紧手臂,他的声音低沉但充满力量,“笼子只要足够大,那就是一片天。”
“他们需要一个闪闪发光的榜样,一个在改革开放浪潮里,靠自己努力和国家扶持获得巨大成功的榜样。”
“那我们就做给他们看。”
“我们要把这个工厂做成全国第一!要把这个标准做到世界闻名!我们要让自己变得越来越有价值,从一颗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变成他们谁也不敢轻易动的‘定海神针’!”
林秀在他怀里转过身,抬头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依旧烧着不服输火焰的眼睛。
她笑了。
是啊。
那又怎么样?
他们是赶海的人。
他们己经在最危险的时候,捡到了能让他们站稳脚跟的第一笔财富。
现在,潮水要涨了。
这场名为“时代”的大潮,即将用前所未有的气势席卷而来。
而他们,不会再是那个在沙滩上小心翼翼捡贝壳的人了。
他们要造一艘船。
一艘最结实、最大的船。
然后,迎着这场大浪,扬帆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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