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赵静己经走在了通往镇东头的土路上。
她换上了一身最干净的衣裳，头发仔细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因为怀孕而略显圆润的脸庞。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镇东头这片区域明显比西头规整许多，几排红砖平房整齐划一，偶尔能看到穿着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人进出，空气中隐约有机油和金属的味道。
按照地址，她很快找到了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以及树下那扇看起来格外厚重的绿色木门。
门边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小木牌，上面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库房”。
但门口站着的那个持枪的卫兵，以及周围隐约可见的警戒线，都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不同寻常。
赵静的心跳更快了。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同志，请问你找谁？”卫兵拦住了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她明显隆起的腹部，带着一丝审视。
“我找许卫东，许工。”赵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是许工让我今天来的。”
卫兵似乎提前得到过交代，打量了她几眼，说了句“稍等”，便转身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卫兵出来，示意她可以进去。
推开那扇厚重的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面的喧嚣被瞬间隔绝。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间平房看起来普普通通，但窗户都挂着深色的窗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酒精和金属混合的奇特气味。
许卫东从其中一间房里走出来，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中山装，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
他看到赵静，脸上没有任何寒暄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来了。”
“许工。”赵静点头回应，努力忽略掉因为环境而产生的压迫感。
“跟我来。”许卫东转身走向旁边一间稍小的屋子，像是间临时的办公室兼资料室。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旧书桌，两把椅子，几个高大的档案柜，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用油布盖着的、形状不明的器械。书桌上堆满了图纸、草稿纸和厚厚的书籍，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许卫东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叠写满密密麻麻数据和公式的纸张，放到书桌空出的一角，又拿出一叠崭新的方格纸和两支削好的铅笔。
“这里有一些观测数据，需要重新核算一遍，归类整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交代一件最普通的工作，“用铅笔，计算过程写在方格纸上，保持卷面整洁。结果汇总到这张表上。”
他推过来一张己经画好表格的纸。
赵静拿起那叠数据纸，快速浏览了一下。
是一些关于材料应力、形变的原始观测记录，数字冗长，单位复杂，夹杂着许多她熟悉又陌生的专业符号。计算本身并不高深，主要是西则运算和一些简单的函数计算，但数据量巨大，而且要求极高的耐心和细心，不能有丝毫差错。
这对于习惯了计算机和先进计算工具的赵静来说，是一种原始的、近乎折磨的考验。
但她没有流露出任何畏难情绪。
“好，我明白了。”她点了点头，拉过一把椅子，在书桌的另一端坐下，调整了一下因为怀孕而不太舒服的坐姿。
许卫东似乎这才注意到她的肚子，知世乌龙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目光在她腹部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没说什么，转身走到书桌另一头，摊开一张巨大的图纸，拿起绘图工具，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办公室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翻动书页的声响。
赵静摒除杂念，拿起铅笔，从第一个数据开始。
没有计算器，她只能依靠心算和笔算。
好在她的数学底子极其扎实，心算能力很强。但长时间保持高度集中，依旧让她感到疲惫。孕期的腰酸背痛也开始加剧。
她不时需要停下来，轻轻捶打后腰，或者站起来稍微活动一下。
许卫东始终没有抬头，仿佛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甚至有些冷硬。
时间一点点流逝。
赵静完全沉浸在了数字的世界里。核对、计算、誊写……重复而枯燥的工作，却奇异地让她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这是她熟悉和擅长的领域。在这些冰冷的数字和符号背后，隐藏着的是严谨的逻辑和探索真理的乐趣，与她前世在实验室里的感觉隐隐重合。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
赵静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发现许卫东不知何时己经离开了办公室。
她看了看自己面前写得密密麻麻、整洁清晰的几页方格纸，进度还算满意。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提醒她该吃饭了。
她正犹豫着是继续干活还是先回去，许卫东端着一个铝制饭盒走了进来，饭盒里装着食堂打来的饭菜——简单的白菜土豆，上面放着两个杂粮馒头。
他把饭盒放在赵静面前的桌上。
“吃完再继续。”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然后拿起自己的那份，走到窗边，背对着她，默默地吃了起来。
赵静愣了一下，看着那个还冒着热气的饭盒，心里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谢谢。”她低声道。
许卫东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赵静也不再客气，她确实饿了。食堂的饭菜味道一般，但能填饱肚子。
两人就这样在一个房间里，各自吃着饭，没有任何交流，气氛却并不显得十分尴尬。
吃完饭，许卫东收拾好饭盒，又出去了，依旧没有对赵静的工作进度发表任何看法。
赵静休息了片刻，继续投入计算。
下午，当她核算到第三页数据时，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有一组关于某种合金材料疲劳极限的数据，与她根据前面数据趋势心算的预期值，有细微的出入。
差值很小，大概只有百分之零点几，在允许的误差范围内。
是记录误差？还是计算过程中自己哪里出错了？
她又仔细验算了两遍，确认自己的计算没有问题。
那么，是原始数据本身就有这个微小的偏差？
她抬起头，看向依旧沉浸在图纸中的许卫东。
要不要告诉他？
一个微不足道的，可能根本不影响大局的小数点后的差异。
说出来，会不会显得自己小题大做？或者，会不会暴露自己……过于敏锐的观察力？
她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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