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汪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积水，成了这片干渴地狱里，唯一的甘泉。
虽然每个人，都只分到了不到半个瓶盖的量，但这几滴珍贵的液体，却像久旱的甘霖，暂时滋润了他们快要冒烟的喉咙，也让他们那濒临崩溃的精神，稍稍得到了一丝慰藉。
但这点水，对于近二十名重伤员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尤其是那些因为伤口感染，而引发高烧的士兵，他们的身体，像一个被点燃的火炉，疯狂地消耗着本就所剩无几的水分。
张涛，将大部分找到的水，都优先分配给了这些重伤员。
他跪在一个因为大腿被炸断，而持续高烧不退的年轻士兵身边，用布条，沾了一点点水，小心翼翼地，着对方干裂的嘴唇。
那士兵，大概只有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他己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嘴里，不停地，在说着胡话。
“娘……我冷……”
“排长……我……我还想打鬼子……”
张涛听着他那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呢喃，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圈又一次红了。
他知道，这个年轻的生命，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流逝着。
没有退烧药，没有抗生素，甚至没有足够的清水，来进行物理降温。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静静地陪着他，看着他，走向死亡。
这种眼睁睁看着战友，在自己面前，被伤痛和病魔，一点一点折磨致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亲自上阵和敌人拼刺刀，要痛苦一百倍，一千倍。
“张副连长……”旁边一个士兵，声音沙哑地说道，“他……他快不行了。”
张涛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那个年轻士兵，那只因为高烧而滚烫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那年轻士兵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然后，他那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最终，彻底地，停止了。
他那双一首紧闭着的眼睛，也永远地，不会再睁开了。
又一个兄弟，走了。
不是死在敌人的枪口下，而是死在了这片阴暗、潮湿，没有任何希望的地下室里。
死于伤口感染，死于高烧不退，死于……绝望。
“把他……抬到那边去吧。”张涛松开手，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疲惫。
两个士兵走上前来，默默地，将那具己经开始变得冰冷的，年轻的尸体，抬到了地下室的一个角落。
在那里，己经并排，躺着好几具，同样因为伤重不治而死去的战友。
死亡，在这里，成了一件无声无-息，却又在持续不断发生的事情。
没有枪声，没有炮火，只有生命，在悄然地，凋零。
剩下的伤员们，看着这一幕，眼神里，都充满了麻木和恐惧。
他们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自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脾气火爆的老兵，猛地站起身，他冲到张涛面前，红着眼睛低吼道，“张副连长！我们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地烂死在这里！我们得做点什么！”
“做什么？”张涛抬起头，看着他，反问道，“你告诉我，我们能做什么？我们没有药，没有水，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们可以冲出去！”那老兵激动地说道，“跟小鬼子拼了！就算是死，也比这么憋屈地死在这里强！”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几个同样血气方刚的士兵的共鸣。
“对！跟他们拼了！”
“死也要死得像个爷们！”
“张副连长，你下命令吧！我们跟你冲！”
看着眼前这些群情激奋的士兵，张涛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何尝不想冲出去，轰轰烈烈地战死。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都给我闭嘴！”他猛地站起身，用他仅剩的那只手臂，指着那些重伤员，嘶吼道，“冲出去？你们冲出去了，他们怎么办？让他们躺在这里，等死吗？还是等着鬼子冲进来，把他们当活靶子打？”
“我们现在，是一个整体！只要还有一个兄弟喘着气，我们就不能抛下他！”
“我们的任务，不是去送死！是守在这里！守住这个家！等顾排长他们回来！等他们，带着药品和食物回来！都听明白了没有！”
他的咆哮，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头脑发热的冲动。
士兵们都沉默了下去。
是啊，他们可以一死了之，但这些己经无法行动的重伤员，又该何去何从？
抛弃战友，独自求生。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事情。
地下室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剩下，伤员们那越来越微弱的呻吟声，和墙角处，那从管道裂缝中，滴落的，那一声又一声，如同催命钟摆一般的水滴声。
“滴答。”
“滴答。”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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