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的河水，被黎明前的微光，染上了一层铅灰。冰冷的河风，裹挟着对岸传来的，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刮在每个幸存者那早己麻木的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那艘小小的乌篷船，在湍急的河水中，如同一片无助的落叶，奋力地，朝着南岸，那片代表着“生”的土地划去。
而在他们身后，那艘日军的巡逻艇，则像一条追逐猎物的恶鲨，正不断地拉近着距离。艇首那挺黑洞洞的重机枪，己经清晰可见，仿佛死神，睁开的独眼。
“快！再快一点！”掌舵的士兵，用嘶哑的声音，催促着划桨的同伴，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每一次划动，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人力，又怎能快过机器。
“哒哒哒哒哒——！”
巡逻艇上的重机枪，终于，发出了它那死神般的咆哮！
一串子弹，如同毒蛇的獠牙，擦着乌篷船的船舷，扫入水中，激起一排水花。
船上的士兵们，下意识地，将身体，压得更低。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都别怕！”顾长风的声音，在这一刻，异常的冷静，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众人那即将崩溃的神经，“他们离得还远，这个距离上，又是移动射击，准头不会太好！”
他将那把二十响的驳壳枪，枪托顶在肩膀上，眯起一只眼睛，开始进行，冷静的，点射。
“砰！”
“砰！”
清脆的枪声，在宽阔的河面上，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子弹，落入水中，连个像样的水花，都看不到。
“没用的！”一个士兵，绝望地喊道，“排长，我们的枪，根本够不着他们！”
“够不着，也要打！”顾长风，头也不回地吼道，“这是在告诉他们，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这也是在告诉对岸的兄弟，这里，还有活人！”
他的话，点醒了众人。
是啊。
他们，或许，打不沉那艘巡逻艇。
但他们的枪声，就是求救的信号！
是他们，这群被遗弃的孤魂，在这片死亡之河上，发出的，最后的，不甘的怒吼！
“跟他们拼了！”
“就算是死，也要从他们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幸存的十几名士兵，纷纷举起了他们手中，那仅剩几发子弹的步枪，对着那艘越来越近的巡逻艇，开始了，徒劳，但却悲壮的，还击。
“砰！砰！砰！”
稀疏的枪声，在河面上回荡。
“哒哒哒哒……”
而回应他们的，是巡逻艇上，那挺重机枪，更加疯狂，更加密集的，扫射！
“噗！”
一颗子弹，击中了乌篷船的船篷，穿透了那层薄薄的油布，从一名士兵的头皮上，擦了过去，带走了一缕头发和一片血肉。
那士兵惨叫一声，捂着头，倒在了船舱里。
恐慌，再次蔓延。
“快靠岸！快靠岸！”
划桨的士兵，己经拼尽了全力，他们的手臂，酸痛得，几乎己经失去了知觉。
距离南岸，还有最后的一百米。
但这短短的一百米，却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巡逻艇，己经逼近到了，两百米之内。这个距离上，重机枪的子弹，己经具备了，致命的威胁。
“哒哒哒哒……”
又是一串扫射！
这一次，子弹，精准地，打在了乌篷船的船身上！
脆弱的木板，瞬间，被撕开了一排狰狞的口子！冰冷的河水，开始，疯狂地，涌入船舱！
“船漏水了！”
“要沉了！船要沉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彻底淹没了，所有人的心。
顾长风，打空了驳壳枪的，最后一个弹匣。
他看着那艘，己经近在咫尺的，狰狞的巡逻艇，看着艇上，那些日军士兵，脸上那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的笑容，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绝的狠厉。
他，缓缓地，拔出了腰间，那把，从未离身的，特种军用匕首。
准备，接舷，肉搏。
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哒哒哒哒哒——！”
一阵，比日军的重机枪，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机枪声，突然，从他们前方的，南岸阵地上，骤然响起！
不是一挺！
是至少，三挺以上的，捷克式轻机枪，在同时，进行着怒吼！
交叉的火网，如同三条愤怒的火龙，瞬间，就覆盖了那艘，正在耀武扬威的，日军巡逻艇！
“噗噗噗噗！”
子弹，如同冰雹一般，狠狠地砸在巡逻艇那薄薄的铁皮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
巡逻艇上的日军，瞬间，被打懵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片，他们以为，早己被肃清的南岸，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强大的，抵抗火力！
那个正在操作重机枪的日军射手，第一个，被打成了筛子，血肉模糊地，栽倒在甲板上。
驾驶舱的玻璃，也被瞬间打碎，驾驶员，当场毙命。
失去了控制的巡逻艇，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在河面上，打着转，最终，一头，撞在了岸边的礁石上，冒起了滚滚的黑烟。
得救了。
在最绝望的时刻，他们，竟然，奇迹般地，得救了。
乌篷船上，所有幸存的士兵，都愣愣地，看着南岸那片，还在冒着硝烟的，简陋的阵地，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境。
“别愣着了！快划！”还是顾长风，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船快沉了！”
众人，如梦初醒，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这艘，即将沉没的，千疮百孔的乌篷船，划到了岸边。
他们，一个个，连滚带爬地，从船上，跳了下来，踏上了，那片，坚实的，属于中国的土地。
当双脚，再次，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好几个士兵，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活着。
他们，终于，活着，回来了。
很快，从岸上的阵地里，跑出来几十个，同样是，衣衫褴褛，满脸硝烟的中国士兵。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国字脸，看起来，像是个军官的汉子。
他走到顾长风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用一口，带着浓重湖南口音的普通话，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顾长风，立正，敬了一个军礼。
“报告长官！我们是八十八师五二西团和税警总团的残部！奉命，向西转进！”
“残部？”那国字脸军官，惨笑一声，“现在，在这里的，谁，又不是残部呢？”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那几十个，眼神麻木的士兵。
“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第一旅，第二团，上尉连长，楚云飞。”
“我们，也是，刚从闸北，撤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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