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甸甸地压在林默的胸口。陈婆离开时那近乎怜悯的一瞥，浑浊镜面中闪过的车祸碎片，都像冰冷的锁链，缠绕在他的脖颈上，缓缓收紧。
镜守的传承，是诅咒。
这个认知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仅存的理智和希望。他不想变成陈婆那样空洞的躯壳，更不想像她父亲一样，灵魂破碎，沦为镜中只知狂怒的怪物。
绝望如同深潭，要将他拖入黑暗的水底。
但就在这窒息的边缘，一股极其微弱的、不甘的火焰，在他心底最深处摇曳了一下。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接受这该死的“传承”？凭什么他的恐惧，他的痛苦，要成为这巢穴延续的养料？
陈婆的父亲失败了，是因为他试图“安抚”和“理解”，最终被巢穴深处的未知存在拖垮。陈婆选择了苟延残喘，用麻木和逃避来延续看守的职责。
那他呢？
他不能走他们的老路。
如果“认知”是撬动规则的支点，如果巢穴的本质是某种基于恐惧和意识的集合体……那么，除了被动承受和有限欺骗，是否还有……更深入的接触方式？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混乱的脑海。
他要进去。
不是物理上的进入，而是意识的……潜入。像陈婆父亲做过的那样，但目的截然不同。他不是去安抚，不是去理解巢穴的起源，而是去……侦察，去了解这个“敌人”的内部结构，去寻找它真正的弱点，或者说，找到那条陈婆所说的、在被彻底“看懂”之前逃离的“路”！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战栗。风险毋庸置疑，陈婆父亲的结局就是血淋淋的榜样。但留在外面，按照巢穴设定的剧本一步步走向崩溃或异化，同样是死路一条。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线生机！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许言。许言正担忧地看着他，显然也被刚才的信息冲击得不轻。
“许医生，”林默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决绝而有些沙哑，“我需要你帮我。”
许言推了推眼镜，眼神锐利：“你想做什么？”
“我要……进去看看。”林默的目光投向房间里那面普通的试衣镜，“去镜子后面。”
许言瞳孔一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疯了？！陈婆她父亲……”
“我知道风险。”林默打断他，语气异常坚定，“但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在外面，我们只能被动挨打，被它一点点磨掉理智。进去，或许能找到突破口。我需要你在我‘进去’的时候，守住我的身体，如果……如果我出现异常，比如痉挛、或者镜子出现剧烈反应，想办法把我拉回来。”
他拿出那支许言给的镇静剂：“必要时，用这个。”
许言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似乎在评估他的精神状态和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多久？我怎么判断你是否……回不来了？”
“我不知道具体时间。如果我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或者超过一个小时没有任何反应……”林默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另外，注意这面镜子。”
他指的是那面浑浊的封印之镜。谁也不知道他尝试连接其他镜子时，是否会惊动里面那个疯狂的存在。
两人将房间中央清理出一片空地。林默盘膝坐在那面试衣镜前，许言则手持镇静剂和手电，紧张地站在他侧后方，既能观察到林默的状态，也能监视房间入口和那面封印之镜。
林默闭上双眼，深呼吸，努力排除脑海中杂念，尤其是对失败后果的恐惧。他回想着“认知欺骗”时的状态，将全部精神集中起来。
他没有试图去“欺骗”什么，而是将意识化作一根无形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触碰向镜面。
起初，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眼皮感受到的光线变化，以及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他持续集中精神，想象着自己的意识如同一缕轻烟，正在穿透一层冰冷、光滑的屏障。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剥离感出现了。仿佛灵魂正在被从肉体中缓缓抽离，五感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现实世界的声音和触感逐渐远去。
然后，是冰冷。
一种深入骨髓的、并非物理温度的冰冷，包裹了他的意识。
他“睁开”了眼睛。
不是用肉体的眼睛。
他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的空间。上下左右失去了意义，没有光，也没有纯粹的黑暗，只有一片扭曲的、不断变幻的灰色。无数模糊的、流动的影像碎片如同深海中的水母，在他周围漂浮、穿梭。有些是这座宅邸的角落，有些是陌生的面孔带着极致的恐惧在无声尖叫，有些是毫无意义的几何图形和色块在疯狂旋转。
这里就是……镜界？镜像维度？
他的意识像一叶小舟，在这片混沌的、由无数恐惧记忆和扭曲认知构成的“海洋”中飘荡。信息流杂乱无章，冲击着他的感知，试图将他同化、撕碎。
他紧紧守住心神中那一点清明，努力辨识着方向。他没有特定目标，只是顺着一种首觉，向着这片混沌中那些相对“稳定”的、散发着强烈恐惧气息的“区域”靠近。
他“看”到了一个被无数扭曲手臂包裹、挣扎的轮廓（束缚恐惧）；他“听”到一片区域回荡着永无止境的、各种来源的凄厉惨叫声（恐音症的某种集合体）；他感知到一个不断重复着坠落过程的意识碎片（坠落恐惧）……
这些都是被巢穴吞噬、消化后留下的“残渣”，或者说，是构成巢穴恐怖体验的“素材库”。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区域，继续向更深处“漂移”。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相对“空旷”的混沌区域，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波动。
是那个镜中的“他”！
那股带着悲悯和洞悉的意识波动，比周围其他碎片要清晰、稳定得多。
林默的意识尝试着靠近，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疑问的意念：“你是谁？”
那股波动似乎被触动了，缓缓地“转向”他。没有语言回应，只有一股更加清晰的情绪和意象传递过来——不再是悲悯，而是一种带着警示意味的……指向。
指向这片混沌的更深处。
林默顺着那意念指引的方向，“望”去。
在无数流动的恐惧碎片之后，在混沌的尽头，他隐约看到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景象。
那不再是灰色的混沌，也不是具体的恐惧场景。
那是一片浩瀚的、冰冷的……“结构”。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面破碎镜子构成的蜂巢，又像是一个超越了人类理解的、庞大无比的精密仪器。无数道蕴含着恐惧能量的“溪流”，从那些漂浮的记忆碎片中被抽取出来，汇入这个“结构”之中，维持着它的运转。而在那“结构”的最深处，他感受到了一种沉睡般的、却又浩瀚无边的……意识场。
那就是巢穴的“核心”？或者说，是它的“消化系统”和“大脑”的结合体？
而就在他试图看得更清楚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的吸力猛地从那个“结构”方向传来！
他的意识小舟瞬间失去了控制，被拖着拽向那片浩瀚的“镜之蜂巢”！
不好！
陈婆父亲的遭遇瞬间闪过他的意念！他也要被拖进去了！
他拼命挣扎，试图切断与那片区域的连接，但那股吸力太强了，如同宇宙黑洞。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那股熟悉的、属于镜中“他”的波动，再次出现！它没有试图对抗那股吸力，而是猛地撞向了林默的意识，如同在激流中推了他一把，将他推离了主吸力通道，甩向了混沌的另一个方向！
天旋地转。
林默感到自己的意识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疯狂旋转，几乎要溃散。
现实世界的拉扯感骤然传来。
“林默！林默！”
许言焦急的呼喊声如同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穿刺，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虚脱般向后倒去，被许言及时扶住。
他还在房间里。面前那面试衣镜完好无损，只是镜中的他，脸色惨白如纸，大汗淋漓，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
“你怎么样？！”许言急切地问，手里还拿着那支没来得及使用的镇静剂。
林默剧烈地喘息着，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气来。他看了一眼手表，仅仅过去了不到二十分钟，但感觉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
“我……看到了……”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它的内部……像一个……活着的机器……由恐惧驱动……”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片混沌，那些恐惧碎片，以及最后看到的那个浩瀚的、由破碎镜子构成的“蜂巢结构”和其中沉睡的庞大意识。
许言听得面色凝重。
“那个‘他’……又救了你一次。”许言指出关键。
林默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那个镜中的“他”，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三番两次帮他？
“还有，”林默深吸一口气，看向许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在被推出来的时候，我好像……瞥见了一条‘路’。”
“路？”
“一条……不同于我们进来时的路。一条似乎……绕过主厅，可能通往宅子侧面，或者……更远地方的‘能量路径’。”林默不太确定地描述着，“很模糊，但确实存在。”
那或许就是陈婆所说的，在被彻底“看懂”之前，唯一可能的生路！
第一次镜界行走，险死还生，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信息和……一丝真正的、通往自由的希望曙光。
然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那面被封印的浑浊镜子上，乳白色的浑浊深处，那个黑暗的人形轮廓，不知何时再次凝聚，并且……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分。
它那没有五官的“面部”，正无声地，“对准”了刚刚回归现实的林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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