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闷热。奶奶赵兰心坐在堂屋门口的阴凉处，就着光缝补一件爷爷的旧褂子。笑笑和乐乐在一旁安静地帮忙捋线、递剪子。
爷爷李大山扛着锄头出门去查看田里的水渠了，父亲和大哥还在田里未归，母亲王秀娥在屋里哄着小虎睡午觉。院子里一时只剩下她们三人，以及偶尔的鸡鸣和远处模糊的蝉声。
奶奶手里的针线穿梭不停，看似全神贯注，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扫过两个孙女。
她看到笑笑偶尔会对着篮子里的野菜出神，看到乐乐整理柴火时对着灶膛轻轻叹气。两个孩子比起病愈初时那股小心翼翼里带着的鲜活劲儿，这两天明显又蔫了下去，多了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沉闷和压抑。
她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针脚密密地缝了好几行，奶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道：“人老了，坐久了腰酸，我回屋歪一会儿。笑笑，你来帮奶奶捶捶背。”
笑笑愣了一下，连忙应道：“哎，好的奶奶。”她放下手里的麻线，跟着奶奶走进了她和爷爷住的那间稍小一点的屋子。
奶奶的屋子同样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齐。土炕上铺着洗得发白的旧褥子，炕柜漆色斑驳。
一进屋，奶奶却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反手轻轻掩上了房门。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让笑笑的心莫名提了一下。
只见奶奶走到炕柜前，踮起脚，从最里面摸索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捧出两样东西——一个比灶台上那个更小一号的、用旧布塞紧口子的粗陶罐，以及用手帕包着的、三枚小小的、颜色不甚均匀的鸡蛋。
笑笑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那陶罐里散发出的淡淡油脂气味，她认得，是猪油！而那三枚鸡蛋，在这个家里，更是堪比金蛋的存在！
奶奶拉过笑笑的手，将小油罐和三枚鸡蛋轻轻放在她手里，压低了声音，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慈祥的、近乎秘密的嘱托：“拿着，偷偷收好。别让你爷爷瞧见。”
笑笑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一抖，差点没接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奶奶，心脏咚咚首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奶奶……这……这不行……爷爷他……”
“嘘——”奶奶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按在笑笑的嘴唇上，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一种历经世事的温和智慧，“你爷爷那个老倔驴，一辈子穷怕了，把东西看得比命重，心眼不坏，就是……唉。”
她叹了口气，继续低声说：“奶奶知道，你们俩孩子心是好的，就是想弄点吃食，让嘴里有点滋味。那天那饼子……确实香，奶奶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想过野蒜还能那么吃。”
她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赞赏和心疼：“日子是苦，但也不能苦得一点盼头都没有。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里寡淡得慌，奶奶知道。”
她拍了拍笑笑的手背，那粗糙的触感却带着无比的温暖：“这点东西，是奶奶平日里一点点省下来的，你爷爷他不知道。拿去，瞅准机会，和乐乐两个，偷偷地，给自己弄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只是千万千万要小心，别让你爷爷发现，不然，奶奶这点老脸也不管用了。”
笑笑捧着那沉甸甸的小油罐和三枚温热的鸡蛋，感觉眼眶一阵发热，鼻子酸得厉害。她没想到，在爷爷那般严厉的斥责之后，奶奶竟然会用这种方式，默默地支持她们，理解她们那点微不足道的、对美味的渴望。
这不仅仅是一点猪油和鸡蛋，这是一份沉甸甸的、冒着风险的信任和疼爱。
“奶奶……”笑笑的声音有些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重重的承诺，“谢谢奶奶！我们……我们一定小心！绝不浪费！做出好吃的，先给奶奶您尝！”
奶奶欣慰地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傻孩子，奶奶牙口不好了，吃什么都一样。你们自己吃，吃得壮壮实实的，奶奶就高兴了。”她顿了顿，又叮嘱道，“快收起来，藏严实点。乐乐那孩子嘴严，她知道就行。”
笑笑用力地点点头，将小油罐和鸡蛋用奶奶给的手帕仔细包好，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她飞快地溜回自己和乐乐的房间，找到一个墙角松动的砖块后面——这是她们前几天发现的秘密藏匿点，将这份“巨款”小心翼翼地藏了进去，心跳依旧快得如同擂鼓。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堂屋门口，奶奶己经重新拿起针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在她坐下时，投来一个心照不宣的、慈爱的眼神。
乐乐疑惑地看了看神色有些激动又强装镇定的笑笑，用眼神询问。笑笑趁奶奶不注意，飞快地对她做了一个“安心”和“等下说”的眼神。
下午的时光仿佛变得不再难熬。阳光依旧灼热，蝉鸣依旧聒噪，但笑笑的心却被一股暖流包裹着。爷爷的严厉像一座大山，但奶奶的暗中支持，如同山脚下悄然涌出的温泉，让她重新获得了勇气和力量。
她看着篮子里那些水灵的野菜，心里开始盘算起来。有了油，有了鸡蛋，哪怕只有一点点，能做的事情就多得多了！鸡蛋可以做成嫩滑的蛋羹，可以混在野菜里煎成更香的饼子，甚至可以尝试做个简单的炒蛋……
这一次，她一定要做得更好，更美味，不仅是为了满足自己和乐乐的嘴馋，更是为了不辜负奶奶那份沉甸甸的、冒着风险的心意。
她要做出真正能让奶奶也觉得好吃、觉得欣慰的食物来。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充满了干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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