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有鬼,鬼言无人。”
世上有两种夜,一种给活人,一种给死鬼。
前者有灯,有炊烟,有人声;后者无光,无梦,唯有风穿过草尖的冷响。
而在许多乡村,这两种夜并非分明,而是纠缠在一处。
你若在鸡未鸣、狗未叫的子夜醒来,听见窗外有谁低声呼唤你名字,那一刻——你就立在生死的交界。
我走过许多村落。
北地的河沟里,常漂着白幡;
南方的竹林间,常有灯影摇曳;
西边的荒山上埋着旧寨的尸骨;
东边的海边,有渔民说夜潮能冲出哭声。
这些故事,无人写,也无人信。
可每当月亮一轮又一轮升起,那些死去的人、失踪的人、被遗忘的魂魄,便在风中叙述他们自己的故事。
而我,只是个听见的人。
鬼与人之间,隔的从来不是阴阳。
世人谈鬼,皆带笑意。有人说,鬼不过是吓小孩的故事;
有人说,鬼是人心造的幻象。
但在乡村,这笑意不多。
那里的人信“有”,不言“无”。
他们说,天地间的气,有清有浊;
人死后魂气未散,便徘徊在原地,不肯走。
于是,屋后那棵槐树不能砍,桥下那口水不能掏,夜半那阵鸡叫也不能回头看。
因为“看”这一眼,可能就成了别人故事里的鬼。
我曾在陕北一个村落见过一户人。男主人三年前病死,葬在村后坡。妻子每夜在灶前烧饭,饭菜的香气常飘出屋外。
邻人不解:她一人吃什么三菜一汤?
她答:“多煮一份,给他。”
后来我夜宿那村,半夜起来解手,果真看见院里多了个影子,坐在石凳上,低头吃饭,形如当年死者。
第二天我问她,她只是笑:“他不吃我做的,便不肯走。”
她说这话时,眼角的泪光与火光一同摇曳,恍若生死间并无界线。
鬼,不一定是死者。
有时,是活着的人执念太深,变成鬼一般的人。
有时,是被遗忘的、被抛弃的、被冤屈的——他们的魂无法散,便借风、借梦、借影子重回人间。
若人心不散,鬼气不灭。
这便是“阴乡”的常理。
鬼有形,人有罪。
书中的故事,皆取自我行过的地方与人言中的旧闻。有的是真事,有的是谣;
有的由一口坟起,有的由一句咒成。
我不敢断它真伪,只记下它的样子。
记的多了,才发现:鬼并不害人,人却自害。
有人造假冥婚,结果妻化稻草新娘;
有人骗取棺材银,夜里却听见棺中敲声;
有人以符养鬼求财,三年后家破人疯;
有人杀人灭口,埋于井底,却夜夜梦中饮浊水。
这些故事虽怪,却皆源于“心之恶”。
鬼不自生,人心若黑,阴气自聚。
古人云:“阴生于内,形现于外。”
于是鬼故事,其实不过是人心的照影——一个人越怕什么,越逃不出什么。
或许,鬼从不作恶;
作恶的,是那种以“无鬼”为借口,行鬼事的人。
城中灯火万千,人声喧嚣,连鬼也无处可藏。
可在乡间,夜一落下,天地只剩风与草声。
正是这种寂静,让鬼得以显形。
我在湘西某地听过一桩事。
村口一座桥,每年都要有人跳下去。桥下水不深,却总有尸体漂出。
村人传,那桥下压着旧日乱葬坑,桥面年年需“添魂”镇气。
有人搬迁,有人烧香,也有人笑骂“无稽”。
首到那年大旱,水干,桥墩下露出两只石手,手中紧握着铁链。
这事后来被封桥,没人再提。
但那夜我住在桥头,听见风声如哭,似乎那石手在扣链。
我知道,那地方的夜,属于鬼。
乡村的夜,不只是黑,它有记忆。
它记得每一桩未了的怨,每一声被掩埋的哭。
风吹过坟地,会带出谁的叹息;
狗吠三声,意味着谁的魂正经过;
灯灭之处,不一定没人,也许多了一个“看你的人”。
有人问我:“你写鬼,不怕鬼来找你?”
我说:“我写的是人。”
鬼不过影,人却是根。
我写这些,不为吓人,而为让人记得:人死有魂,魂不可辱。
若世人懂得敬鬼,便不敢欺人。
若世人心中有畏,便不敢妄为。
我不做判官,不为鬼伸冤,也不为人开脱。
我只把听来的故事,一一写下,
让后人读时,能在夜深处听见风声里的低语——那是人性。
它们是千次轮回,千种报应,千个活生生的“因果”。
有人死后归家,有人为爱为恨不散;
有人求财招祸,有人误信邪术自噬;
有人贪,有人痴,有人怨;
他们在不同的村庄、不同的夜里,却走向同一结局——“鬼由心生,亦由心灭。”
若你翻开此书,请记得:
这里的鬼,不在书里,在你心里。
当你读到某一章觉得似曾相识,也许是你的梦在作响。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乡村”,那是灵魂最早归去的地方。
而每个乡村,都埋着几桩不愿被提的旧事。
这书,只不过把那些尘封的夜,一一写亮。
我常想,若真有鬼,它们该不会可怕。
它们不过是一些未完的故事,一些被忘的名字。
真正可怕的,是人心里那片比坟还冷的地方。
所以我写此书,不是为了吓人,而是为了唤人。
让人记得——敬畏,悔意,善良,怜悯,这些东西若灭,鬼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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