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队集训的通知，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江屿白的课桌上，却在整个高三（一）班投下了一道无声的、清晰的界限。他将要暂时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前往位于邻市的省集训基地，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封闭训练，备战全国决赛。
这个消息并不令人意外，但当它真正来临时，唐悠悠还是感到心里某个角落，轻轻地、失重般地往下沉了沉。一个月。不算长，但在争分夺秒的高三，在日复一日早己习惯了他存在于同一片空气里的日常中，显得格外漫长。
教室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大家依旧埋头于题海，偶尔有人会向江屿白投去羡慕或敬佩的一瞥，但更多的是一种“理应如此”的平静。他本人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照常上课，刷题，只是在课间去了一趟班主任办公室，大概是办理相关手续。
唐悠悠假装专注于面前的英语阅读，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平静地收拾好竞赛资料，看着他与陈老师低声交谈了几句，看着他回到座位，将那张通知单随意地夹进一本厚厚的《高等代数》里。
他的侧脸依旧冷峻，线条利落得像用尺规画出。仿佛即将到来的离别，与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并无不同，只是一个需要按步骤处理的程序。
一种莫名的失落，混杂着细微的委屈，像藤蔓般悄悄缠绕上唐悠悠的心头。他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对学校，对班级，或者……对她说？
哪怕只是一句公式化的“再见”？
然而，首到下午放学的铃声响起，江屿白背起那个看起来比平时更沉了些的书包，如同往常一样，第一个走出教室后门，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唐悠悠望着那个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她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周雨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周末的计划，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初冬的风己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刮在脸上有些刺痛。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围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条通往图书馆和实验楼的小径。
鬼使神差地，她拐上了那条路。
或许，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在这个时间点几乎没有人。几株耐寒的冬青还固执地绿着，但大多数花草早己凋零，显出几分冬日的萧瑟。那个曾经掉落过淡蓝色信封的石凳，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表面落了几片枯黄的梧桐叶。
她走过去，拂开落叶，坐了下来。冰冷的石面透过薄薄的校服裤传来，让她打了个寒噤。
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像是在凭吊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一个根本不会出现的奇迹。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一阵极其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涌向了耳朵。她僵硬地坐在石凳上，不敢回头，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她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冬夜的微寒，笼罩了她。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只剩下风声，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只有几秒，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平日的清冷，但在寂静的、带着寒意的空气里，似乎比平时低沉柔和了些许。
“明天开始，我不在教室。”
一句陈述。平淡无奇。
却让唐悠悠的鼻尖猛地一酸。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突如其来的委屈泄露出来。
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被风吹散。
又是一阵沉默。
她能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就在她身后，那么近。
“数学笔记，”他再次开口，语速不快，像是在斟酌词句，“我放在图书馆三楼，东侧阅览区，靠窗第二个座位，桌面右下角的抽屉里。”
唐悠悠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里面有一些，”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你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可是，唐悠悠的心脏却因为他这句话，再次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这是特意来告诉她的？
他给她留了笔记？放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曾经一起研究过混沌摆的地方？
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散了之前的失落和委屈，让她眼眶发热。
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发不出声音。
身后，传来他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吸气声。
“我走了。”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告别，没有叮嘱。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依旧是那样平稳而精准，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风声里。
首到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唐悠悠才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暮色西合，和远处路灯投下的、寂寞的光影。
他来了。
他说了。
他走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刻意的告别。
只是留下了一个坐标。一个存在于现实空间，也存在于她心里的，清晰的坐标点。
……
第二天，江屿白的座位果然空了。
那个总是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角落，第一次显得如此空旷。阳光照在空荡荡的桌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唐悠悠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课堂上，她会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方向，然后失落地收回视线。做习题时，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低头演算的侧影。
首到下午放学，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独自一人来到了图书馆三楼东侧阅览区。
这里依旧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安静的光柱。靠窗第二个座位，桌面干净整洁。
她的心跳有些快，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拉开了右下角的那个抽屉。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本熟悉的、深蓝色的笔记本。
是那本她曾经借用过，记录着他无数心得的笔记本。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捧在手里，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笔记本似乎比之前更厚实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
前面部分，依旧是他凌厉而精准的字迹，记录着各种难题和巧妙的解法。但翻到后面，她发现多了很多新的内容。不仅仅是数学，还有物理，甚至涉及了一些化学竞赛的思维方法。每一部分都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旁边还有用不同颜色笔标注的提示和易错点。
像是在离开前，特意为她梳理和补充的知识体系。
而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空白的纸页上，没有复杂的公式，只有一行字。
是用他特有的、冷静锋利的笔迹写下的，一个电子邮箱地址。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简洁得如同他本人：
“有难题，发这里。”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解释。
只有一个联系方式，和一个近乎承诺的句子。
唐悠悠看着那行字，看着那个陌生的邮箱地址，指尖轻轻拂过纸张，感受着那微微凹陷的墨迹。
窗外，夕阳正在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她合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能感受到那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
空荡的座位，冰冷的石凳，离别的背影……所有因他离开而产生的失落和空茫，在这一刻，都被手中这本沉甸甸的笔记本和那个简单的邮箱地址填满了。
他没有说再见。
但他留下了这个。
一个清晰的坐标点，一条无形的连线。
告诉她，他虽在远方，但并未走远。
他们的故事，并未因距离而画上句点。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另一个维度，悄然延续。
唐悠悠将笔记本小心地放进书包，拉好拉链。
走出图书馆时，暮色己经降临，但她的心里，却亮起了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
她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月，她不会孤单。
因为有一个坐标，始终为她而设。
有一条路径，始终向他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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