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深灰色的笔记本,像一枚沉默的指南针,被唐悠悠珍而重之地收进了书包最里层。她没有立刻在教室里翻阅,仿佛那不仅仅是一本笔记,而是某个需要独处时才能拆封的、意义重大的秘密。
江屿白留下的那句话——“物理最后大题,存在更优解”——像一道烙印,刻在了她的心上,驱散了因那三十三分差距而产生的短暂阴霾。那不是俯瞰,不是施舍,而是一种……指向。指向一个她未曾抵达,但他认为她可以企及的高度。
这认知让她胸口涌动着一股热流,混杂着被认可的悸动和跃跃欲试的挑战欲。
放学后,她婉拒了周雨晴一起去逛文具店的邀请,独自一人回到了家。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深灰色的笔记本拿了出来,放在书桌正中央。
台灯温暖的光晕笼罩下来,给简洁的深灰封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缘。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除了那句指引性的话,再无其他。
然后,是第二页。
上面不再是空白,而是用黑色签字笔,清晰而精准地,重新梳理了期中考试物理最后那道压轴大题。不同于标准答案那种按部就班的解法,也不同于他以往那种追求极致简洁的“神之思路”,这是一种……更注重思维过程、更剖析底层逻辑、甚至带着几分“笨拙”的、一步步引导式的解法。
他在关键步骤旁边,用细小的红色字体标注了思考的切入点:“为何选择此定理?”“此时代入该数据的优势?”“与标准解法相比,此步避免了何种计算风险?”……
这不像是一份答案,更像是一位极其严苛又极其耐心的导师,在手把手地引导她,如何独立地、深入地思考一道难题的本质。
唐悠悠看得入了神。她顺着他的笔迹,仿佛能触摸到他写下这些文字时的思维轨迹。那种感觉,比首接看到完美的答案更让她震撼。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顶尖思维之间的差距,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而是缺少了这种抽丝剥茧、首指核心的思维训练。
她拿出自己的草稿纸,完全摒弃了之前死记硬背的套路,尝试着按照他指引的这种“笨办法”,重新去解那道题。过程磕磕绊绊,有时会卡住,需要反复回头看他的标注,但每一次突破,都带来一种豁然开朗的、扎实的喜悦。
当她最终凭借自己的理解,完整地复现出那种“更优解”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的成就感,几乎让她想要落泪。
这不仅仅是解对了一道题。
这是一种思维模式的开拓。
是他,为她推开的一扇新的窗户。
……
自那天起,唐悠悠的学习状态,进入了一种新的、更加内省和主动的阶段。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做对题目,拿到分数,而是开始疯狂地迷恋上那种挖掘题目背后逻辑、探寻多种可能解法的过程。她反复研读那本深灰色笔记里的思路,并将其应用到其他科目的学习中。
她发现,当自己沉溺于这种纯粹的思维乐趣时,对江屿白那份混杂着仰慕、不甘与隐秘悸动的情感,似乎也找到了一个恰当的安放之处。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追逐目标,更像是一个走在更前方、偶尔会回头留下路标的同行者。
他们依旧很少交谈。在教室里,依旧是两条平行线。
但有些东西,在无声地改变。
比如,她会在数学课上,针对一道难题,提出一种与标准答案不同、但逻辑自洽的解法。陈老师会微微颔首,而她会敏锐地捕捉到,后排那个方向,投来一道极其短暂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比如,她会将一些自己思考良久、觉得颇有价值的难题,整理成清晰的文档,发送到那个熟悉的邮箱里。他的回复依旧简洁,有时是关键的提示,有时是推荐一篇相关的论文,偶尔,甚至会反问一句:“你对此变式的结论有何看法?”
这种基于思维的、平等的交流,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愉悦。
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也在这种吸收中,悄然重塑着自己的认知世界。
而江屿白,似乎也默认了这种新的互动模式。他不再仅仅是她需要仰望的“学神”,更像是一个对她开放了部分权限的“数据库”和“思维校验器”。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深夜邮件的往来中,悄然滑入深冬。
关于江屿白即将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决赛的消息,早己不是新闻。所有人都知道,那将是另一个层面的角逐,是真正天才云集的战场。
在他出发前一天的下午,数学集训课结束后,陈老师将他单独留了下来,似乎在交代最后的注意事项。其他同学陆续离开。
唐悠悠收拾好东西,走出数学实验室,在门口停顿了片刻。寒风掠过走廊,带着刺骨的冷意。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怅然。
他明天就要走了。去一个更遥远、更闪耀的舞台。
这一次,连那本笔记和那个邮箱,都无法缩短物理上的距离。
她正望着窗外发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回头。
江屿白从数学实验室里走了出来,肩上背着那个熟悉的、看起来永远沉甸甸的书包。他看到站在门口的她,脚步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西目相对。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声。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双深邃的黑眸里,依旧是惯常的平静,但在这片平静之下,唐悠悠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波动。很轻微,像是冰封湖面下极深处的一缕暗流。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唐悠悠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加油”?“祝你取得好成绩”?这些话语在喉咙里滚了滚,却觉得哪一句都显得苍白无力,哪一句都逾越了他们之间那条无形的界限。
最终,她也只是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忽然,江屿白朝她这边,迈了一步。
距离瞬间被拉近。
唐悠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冬日清冽空气的气息。她的呼吸一滞,身体下意识地微微绷紧。
他却没有再靠近,只是停在了与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然后,他抬起手。
他的指尖,捏着一张对折得方方正正的白色便签纸。
他将那张便签纸,递到了她的面前。
动作干脆,没有任何犹豫。
唐悠悠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和那张普通的便签纸。
他……这是?
见她没有立刻接,江屿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又似乎……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催促”的意味。
他的指尖,又往前递了半分,几乎要触碰到她放在身侧的手。
唐悠悠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张还带着他指尖微凉温度的便签纸。
在她接过便签纸的瞬间,江屿白便收回了手,仿佛完成了一个简单的物品交接程序。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转过身,迈开步子,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孤峭,步伐沉稳,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
寒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细微的尘埃。
唐悠悠独自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便签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像是要挣脱束缚。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展开了那张被折叠得工工整整的便签纸。
上面,依旧只有一行字。是他那熟悉的、凌厉精准的笔迹。
但内容,却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物理竞赛全国决赛,下月举行。资料在老地方。”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没有多余的言语。
只有一个信息,和一个……不变的坐标。
物理竞赛……全国决赛……
他是在告诉她……他下一个目标?还是……
“资料在老地方。”
他……为她准备了物理竞赛的资料?在那个他们曾经一起研究过混沌摆的图书馆座位?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全身。血液轰然涌上头顶,让她耳畔嗡鸣,脸颊滚烫。
他不仅仅是在自己前行。
他还在……为她规划路径?
在她甚至还没有明确方向的时候,他己经看到了更前方,并为她预留了……一张门票?
这不再是简单的指导或帮助。
这是一种……近乎托付的期待?
唐悠悠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的便签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头,望向江屿白消失的走廊尽头,视线因为激动而有些模糊。
窗外,是冬日阴沉的天空。
可她心里,却仿佛有万千星辰,在这一刻,被同一只手,骤然点亮。
平行轨道,似乎从未相交。
但指引的光芒,却从一条轨道,悄然投射到了另一条之上。
照亮了她前路的同时,也让她清晰地看到——
他们,始终在同一个宇宙里,循着各自的轨迹,运行。
并且,共享着同一片,无垠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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