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摆课题结束了。
那份由江屿白主笔、唐悠悠辅助数据分析和图表绘制的报告,以无可挑剔的理论深度和清晰的实证支持,获得了物理老师的高度评价,甚至被当作范本在年级里传阅。报告封面上,并排列着两个名字:江屿白,唐悠悠。
唐悠悠看着那并排的名字,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空落落的。像是一场盛大喧嚣后的寂静,曲终人散,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失落。
那个在物理实验室里突如其来的拥抱,他胸膛的温度,手臂的力量,以及最后在昏暗走廊里那句含义不明的“不会再发生”,都像被按下了单曲循环,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挥之不去。
她试图用“那只是意外”“他只是为了避免事故”来说服自己,但心底某个角落,总有一个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反驳:真的……只是那样吗?
然而,没等她来得及仔细梳理这团乱麻,更紧迫的压力便如同海啸般迎面扑来——数学奥林匹克联赛的决赛,近在眼前了。
集训的频率从一周三次增加到几乎每天放学后,强度也提升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陈老师的脸色一天比一天严肃,发放的试卷难度首逼地狱级别。集训教室里,往日偶尔还会有的低声讨论和抱怨彻底消失,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因极度思考而压抑的呼吸声。
每个人都像是被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名为“竞赛”的鞭子下,疯狂旋转。
唐悠悠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崩断。她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公式、定理和刁钻古怪的题型里,常常为了理解一道题的多种解法熬到深夜,第二天又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继续投入新的战斗。
她和江屿白,在这种高强度、快节奏的集训中,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纯粹竞争者的状态。不,甚至比最初更甚。因为决赛的名额有限,校内最终能代表学校出征的,只有区区几人。他们之间,那层因为混沌摆课题和之前种种微妙互动而短暂模糊的界限,再次被清晰地、残酷地勾勒出来——他们是潜在的对手。
江屿白依旧是那个稳坐神坛的存在。无论题目多么变态,他似乎总能游刃有余,给出精妙甚至堪称华丽的解法。陈老师看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期待,那是看待“稳操胜券者”的目光。
而唐悠悠,则感觉自己像是在泥泞中挣扎前行。她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进度,在一些需要极高技巧性和创造性的题目上,与江屿白,甚至与另外几个顶尖的男生相比,都显得捉襟见肘。她引以为傲的扎实基础和细致,在绝对的天赋和思维深度面前,似乎有些不够看。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像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了她。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甚至在做题时,手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她害怕。害怕失败,害怕让看好她的老师失望,更害怕……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
这天集训,陈老师讲解了一道涉及抽象代数和数论结合的压轴题,思路极其精妙,但也极其跳跃。唐悠悠听得云里雾里,笔记记得乱七八糟,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下课铃响,陈老师布置了类似的题目作为课后练习,宣布解散。
同学们如蒙大赦,纷纷收拾东西离开,脸上带着解脱和疲惫。唐悠悠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盯着笔记本上那片混乱的战场,一动不动。
她尝试着去理解,去梳理,但思维像是陷入了沼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挫败感和焦虑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眼眶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视线变得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丢人的液体掉下来。不能哭,唐悠悠,在这里哭,太难看……
脚步声靠近。
很轻,但她能分辨出来。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臂弯里。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江屿白停在了她的课桌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离开。
唐悠悠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似乎有重量,压得她抬不起头。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
她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留下一句冰冷的点评,或者干脆无视地走开。
然而,他没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轻轻放在了她的桌角,压在了她那片混乱的笔记之上。
是那本她曾经借用过的、记录着他私人体会和精华题集的笔记本。
唐悠悠愣住了,愕然地抬起头。
江屿白垂眸看着她,视线从她泛红的眼圈掠过,很快便移开,落在了那本笔记本上。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似乎比平时深沉了些许。
“第137页到142页,”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安抚的平稳,“有这类题型的系统梳理和三种核心技巧的推导。”
他的指尖在笔记本封面上轻轻点了一下,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印记。
“技巧二,”他顿了顿,目光重新与她对上,那双深潭似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脆弱和无助,“适合你。”
适合你。
三个字,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击中了唐悠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没有说“你太笨”,没有说“这都不会”,更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不耐烦或轻视。
他只是告诉她,哪里可以找到答案,并且,指出了一条他认为“适合她”的路。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集训教室,背影依旧挺拔孤峭。
唐悠悠呆呆地看着桌角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又抬头看向他消失的门口,心脏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填满。有被看穿窘迫的羞赧,有得到帮助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精准理解和无声支撑的震动。
他总是这样。用最冷淡的方式,做着最……让她无法抗拒的事情。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笔记本,指尖拂过封面上那个凌厉的“江”字,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刚才指尖留下的微末温度。
她翻到第137页。
果然,关于今天那道让她崩溃的题型,上面有着极其系统、条理清晰的归纳总结。不仅仅是解法,还有每种解法背后的数学思想,适用条件,甚至容易出错的点和思维陷阱,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而技巧二,是一种相对基础、但极其严谨、步步为营的证明方法,确实非常适合她这种思维风格偏重逻辑和细致的人。
他甚至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唐悠悠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她拿起笔,对照着笔记本上的内容,开始重新攻克那道难题。
有了正确的指引,之前阻塞的思路豁然开朗。她按照技巧二的步骤,一步步推导,虽然速度不快,但异常扎实稳健。当她最终得出正确答案时,一种久违的、踏实而充盈的成就感,缓缓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她合上笔记本,郑重地将其放进书包最里层。
窗外,夜色己深。集训教室的灯还亮着,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清冷的夜风拂面,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就在她准备走向校门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教学楼侧面,那片用于停放教师车辆的空地边缘,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屿白还没走。
他背对着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天上的星星,又似乎只是在发呆。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背影,带着一种平日里罕见的孤寂和……柔和?
唐悠悠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是在……等她吗?
这个念头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控。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江屿白缓缓转过身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夜风吹过,拂动他额前的碎发和她的裙摆,带来香樟树叶沙沙的声响。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集训的疲惫,竞赛的压力,那些理不清的暧昧和心绪,都暂时远去。
只剩下他和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决赛前夜的寂静里,无声地对望。
过了许久,或许只有几秒。
江屿白朝她这边,迈了一步。
然后,他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靠近。
他看着她,夜色将他的五官渲染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走吧。”
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说完,他转过身,朝着校门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步伐平稳,却明显放慢了速度,像是在……等她跟上。
唐悠悠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座由委屈、焦虑和不甘筑起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她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三五步的距离,沉默地走在被路灯拉长影子的校园小径上。
没有交谈。
只有脚步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但这寂静,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冰冷,不再充满隔阂,反而像一层柔软的薄纱,将两人悄然笼罩,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压力。
走到校门口,江屿白停下脚步,侧身让开。
唐悠悠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他极轻地说了一句。
声音太低,被夜风吹散,模糊得让她怀疑是不是幻觉。
但那几个音节,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过她的心尖——
“……别怕。”
唐悠悠猛地停下脚步,霍然回头。
江屿白却己经转过身,朝着与她家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很快融入了城市的霓虹灯火之中,再也看不真切。
她独自站在校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夜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
掌心因为紧握而沁出薄汗,心里却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坚定的力量。
决赛前的寂静岭,荒芜冰冷,令人窒息。
但他留下的那本笔记,那个等待的背影,还有那句消散在风里的、近乎幻觉的“别怕”。
却像黑暗中悄然亮起的微弱星光,虽不明亮,却足以指引方向,驱散迷茫。
她知道,明天的决赛,她必须全力以赴。
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只是为了……不辜负这份,寂静里的回响。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屿你共悠(http://www.220book.com/book/XG3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