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击出连绵的脆响。苏默站在阴阳当铺门外的红灯笼下，手机里传来的好消息让他悬着的心暂时落回了实处，但另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却悄然滋生。
妹妹苏雅的病情奇迹般稳定，甚至找到了匹配的骨髓源……这一切，都与他踏入这间当铺、成为学徒的时间点如此契合。这不是巧合，这是交易，是预支的报酬。他付出了未来的自由和未知的代价，换取了妹妹眼下的生机。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门内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规则森严，交易着常人无法理解的事物。那个典当了记忆的少女绝望的哭泣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墨尘的话语冰冷而清晰：“违反任何一条，您所珍爱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掌心的青铜钥匙印记微微发热，像是一个永恒的提醒。
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潮湿空气，苏默撑开黑伞，快步走入雨幕，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他需要确认，确认妹妹真的安然无恙。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苏雅己经从抢救室转回了普通病房，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戴着氧气面罩，但呼吸平稳，监护仪上的数字也都在正常范围。主治医生也感到不可思议，连连说是医学上的奇迹，并对即将进行的骨髓配型高分辨检测表示乐观。
苏默坐在病床边，握着妹妹微凉的手，心中百感交集。喜悦、庆幸、后怕，以及对未来的迷茫交织在一起。他轻轻抚摸着掌心的印记，那里似乎蕴藏着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流，缓缓流淌。
“哥……”苏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但眼神清澈，“你来了……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没事了，小雅，没事了。”苏默挤出一个笑容，柔声安慰，“医生说找到合适的骨髓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苏雅微微点头，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妹妹沉睡的容颜，苏默的目光愈发坚定。无论前路如何，为了这份安宁，他都必须走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苏默的生活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白天，他在医院陪伴妹妹，处理各种琐事，应对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骨髓高分辨检测成功，捐赠者体检合格，手术日期初步确定……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而到了傍晚，他便会准时出现在南城老街尽头，在那盏红灯笼亮起之后，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阴阳当铺内部，似乎永远保持着那种恒定的昏暗与静谧。墨尘大多数时间都在柜台后拨弄算盘，或者整理那些似乎永远也整理不完的契约卷轴。他话不多，对于苏默的提问，回答也往往简洁而玄奥，需要苏默自己去领悟。
苏默的学徒工作，从最基础的开始。
“整理卷宗，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心去感知。”墨尘将苏默带到一面墙高的卷轴架前，“每一个卷轴，都代表一份己完成的契约。它们按照典当物的类别、交易时间、能量层级进行分类。你需要熟悉它们的‘气息’。”
苏默看着眼前成千上万个颜色、材质各异的卷轴，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尝试着拿起一个用灰色丝线系着的卷轴，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哀伤和遗憾的情绪，让他心头莫名一沉。
“这是‘典当悲伤记忆’的契约。”墨尘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灰色，通常代表与记忆、情绪相关的典当物。感受它，记住这种感觉。”
苏默依言，集中精神，掌心印记微微发热，他似乎能更清晰地捕捉到那股萦绕在卷轴上的低沉能量。
接着，墨尘又指导他辨认其他卷轴：代表财富机遇的金色丝线卷轴，散发着微弱的“铜臭”与渴望；代表健康生机的绿色丝线卷轴，带着草木般的清新与活力；代表爱情姻缘的粉红色丝线卷轴，气息甜腻而复杂，夹杂着欢愉与心碎；甚至还有代表器官、感官的卷轴，气息更加具体而奇特……
几天下来，苏默感觉自己的感知能力在缓慢提升。那枚融入掌心的青铜钥匙，仿佛一个放大器，让他能够隐约捕捉到这些非实物典当品残留的能量场。他开始能够大致区分卷轴的类别，虽然还远达不到墨尘那种一眼洞悉本源的程度。
除了整理卷宗，另一项重要工作是熟悉柜台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典当品。
玻璃柜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都有独特的封印和标签。
“这缕白发，典当者用它换取了仇人的落魄。”墨尘指着一个水晶盒里如同银丝般光泽流转的发束，“其中蕴含的是强烈的执念与诅咒，不可轻易触碰。”
“这滴‘灵感之泪’，是一位诗人典当了他未来十年的创作灵感，换取心爱之人回心转意。可惜，感情易变，灵感难复。”那滴如同泪珠的宝石，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迷离的光彩。
“这只‘慧眼’，典当者用它换取了看透人心的能力三天。”那是一个被封在琥珀中的、栩栩如生的眼球模型，苏默与之对视时，竟有种被它看穿的错觉。
每一件典当品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个关于欲望与代价的故事。苏默听着墨尘平淡的叙述，心中波澜起伏。他开始理解墨尘所说的“不评判”的含义——在这里，善与恶、对与错的界限变得模糊，只剩下纯粹的交易与选择。
期间，当铺也零星来了几位客人。有想典当“霉运”换点小财的赌徒，有想典当“食欲”换取苗条身材的年轻女孩，甚至还有一个想典当“恐惧”换取勇气的探险家。墨尘总是能精准地评估出他们身上可典当的等价物，完成交易。苏默在一旁观摩，学习着交易的流程、契约的签订以及典当物的抽取和封存。
他注意到，墨尘在抽取某些典当物时，会使用不同的手法和容器。抽取记忆或情感多用琉璃瓶，抽取天赋或才华有时会用玉匣，而抽取一些更虚无缥缈的东西如“运气”时，则会使用那架古朴的天平进行某种无形的衡量。
“掌柜，为什么抽取的方式不同？”苏默忍不住问道。
“典当物的形态和性质不同，保存方式自然各异。”墨尘解释道，“记忆情感如流水，需琉璃净瓶封存，防其挥发混淆；天赋才华如金石，需玉匣温养，保其灵光不灭；而气运命数则无形无质，需以规则天平称量，锁于契约符文之中。这些，你日后需细细体会。”
苏默默默记下，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向他缓缓敞开。
这天傍晚，苏默像往常一样来到当铺。妹妹苏雅的手术日期己经正式确定，就在一周后。这让他对墨尘、对这间当铺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之情，尽管他知道这一切并非无偿。
他推开店门，意外地发现墨尘并没有在柜台后，而是站在那面挂满契约卷轴的墙前，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来了。”墨尘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淡，“今晚，你需要尝试独立完成一项工作——为即将到期的契约进行‘能量滋养’。”
“能量滋养？”苏默疑惑。
“一些典当物，尤其是记忆、情感这类灵性之物，若长时间封存，会逐渐消散，影响其价值，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墨尘转过身，手中拿着三个颜色各异的卷轴，“你需要用你掌心的印记，引导当铺本身的‘阴阳之气’，温和地注入这些卷轴，维持其稳定。”
他示意苏默伸出手，然后将自己的手掌虚按在苏默的掌印之上。刹那间，苏默感到一股远比自身印记温热、磅礴无数倍的气流从墨尘掌心传来，顺着他的手臂经络，缓缓汇入掌印，然后再由他引导，流向那三个卷轴。
这个过程极其微妙，需要高度的精神集中和对能量的精细控制。苏默尝试了几次，才勉强将一丝微弱的气流引出，注入到一个粉红色的卷轴中。那卷轴轻轻颤动了一下，表面似乎焕发出一丝短暂的光彩。
“生疏，但方向没错。”墨尘收回手，“勤加练习。当铺的力量源于阴阳平衡，你既是学徒，便需学会引导和维持这种平衡。这既是工作，也是修行。”
苏默看着自己的掌心，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这间古老当铺紧密相连的力量，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接受命运的典当者，他开始真正接触并学习运用这超乎想象的力量。
就在这时，店门被轻轻推开，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位新的客人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穿着素雅的连衣裙，面容清秀，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郁。她的眼神不像之前的客人那样充满急切或贪婪，反而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藏着深沉的哀伤。
苏默下意识地集中精神，掌心印记微热。他惊讶地发现，在女孩周身，萦绕着一圈异常明亮、纯净的粉红色光晕，那光芒温暖而柔和，代表着她拥有极其丰富和真挚的情感 capacity。然而，在这片明亮的粉红之中，却缠绕着几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丝线，如同病毒般侵蚀着那份美好，透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女孩走到柜台前，目光平静地看着苏默（她似乎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墨尘），轻声开口，声音如同耳语，却带着决绝：
“掌柜先生，我想典当我的爱情，换取我母亲康复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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