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事件如同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默的学徒生涯中漾开层层涟漪。他更加刻苦地学习辨识卷轴的能量，练习引导阴阳之气滋养那些灵性典当物，甚至开始尝试感知每一位踏入当铺的客人身上那无形的“光晕”。
墨尘对他的进步似乎颇为满意，偶尔会指点一二，但大多数时候依旧沉默寡言，仿佛一座矗立在时光中的古碑，守护着当铺千年的秘密与规则。
日子在医院的期盼与当铺的静谧中交替流逝。苏雅的手术日期一天天临近，苏默心中的紧张与期待也日益累积。他掌心的印记与当铺的联系愈发紧密，有时他甚至能模糊地“听”到那些被封存的典当物中传来的、细微的情感回响——一段欢笑的记忆碎片，一缕刻骨铭心的相思，一股被压抑的愤怒……
这天午夜，轮到苏默独自值夜。墨尘似乎有要事外出，临行前只嘱咐了一句“守好规矩，非子时异客，寻常交易你可酌情处理”，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在当铺深处。
独自一人身处这充满无数故事与能量的空间，苏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也有一丝奇异的兴奋。油灯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挂满卷轴的墙壁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摇曳，仿佛那些被封印的灵魂在无声舞蹈。
他坐在柜台后，翻阅着一本墨尘留下的、关于基础能量辨识的古籍，试图理解那些晦涩的术语和图示。就在这时，当铺的门被轻轻推开，带起了门楣上几乎从不响动的青铜铃铛，发出一串清越而急促的叮当声。
苏默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苏小晓。那个曾经典当了与母亲最后记忆、换取小提琴深造机会的少女。
仅仅过去数月，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她依旧抱着她那把视若生命的小提琴，但抱着琴的姿势却显得有些僵硬和陌生。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疲惫的躯壳。
“掌柜……”她声音沙哑地开口，随即发现柜台后是苏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立刻又被更强烈的急切取代，“学徒先生！求求你，帮帮我！让我赎回我的记忆！求求你了！”
她扑到柜台前，双手紧紧抓住柜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苏默心中一沉。他记得这个女孩，记得她当时悔恨的泪水，也记得墨尘说过，赎回需要支付三倍代价。
“苏小晓小姐，”苏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符合当铺的规矩，“根据契约，赎回您典当的‘与母亲最后的记忆’，需要支付三倍于当初典当物的代价。您当初典当记忆，换取的是‘出国深造的机会’以及与之关联的‘才华认可’。三倍代价意味着……您需要付出等同于您未来在音乐道路上可能取得的全部成就的‘才华潜能’。”
他顿了顿，看着女孩瞬间惨白的脸，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这意味着，即使您赎回了记忆，您可能……再也无法拉出打动人心的小提琴曲了。您的音乐之路，或许会就此断绝。”
“可那样我就拉不了小提琴了！”苏小晓绝望地喊道，泪水终于决堤，“没有了那些记忆，我拉琴就像是在重复机械的动作，没有灵魂，没有感情！评委们说我的技巧完美，却空洞无物！可是……可是如果失去了拉琴的能力，我……我还是我吗？那和我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她下去，靠着柜台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在小提琴盒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当铺里回荡。
苏默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想起了为了亲人愿意付出一切的决心。苏小晓当初典当记忆，何尝不是为了追求音乐的梦想，一种对未来的期盼？而如今，她发现梦想的基石竟然是自己割舍的过去时，那种悔恨与撕裂感，足以摧毁一个人。
规则是冰冷的。三倍代价，几乎断绝了她所有的可能。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划过苏默的脑海。墨尘提到过当铺规则复杂而古老，除了明面上的条款，是否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可供斡旋的余地？比如……“代价分担”？
他记得在古籍的角落似乎看到过相关的模糊记载，并非“以工代偿”，而是经过当铺规则认证的、第三方自愿承担部分代价，以降低赎回者的负担。
“或许……或许有办法……”苏默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苏小晓猛地抬起头，充满希冀地望向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什么办法？学徒先生，求求你，告诉我！无论什么代价，只要我能拿得出来……”
苏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轻易许诺，这关乎当铺的规则，也关乎他自己。“我需要查阅一下契约细则。”他站起身，走向存放着当期契约副本的档案架，找到了属于苏小晓的那份灰色丝线卷轴。
他集中精神，将掌心印记贴在卷轴上，仔细感知其中蕴含的规则信息。果然，在繁杂的条款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关于“经掌柜许可，且经规则天平裁定，可由契合者自愿分担部分代价，上限不超过五成”的隐含信息！
但这需要掌柜许可，而且需要分担者付出双倍的疼痛！因为这种分担并非首接交易，会受到规则的反噬。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苏默身后响起：
“你不可以这么做。”
苏默浑身一僵，转过身，作者“南宫芊墨”推荐阅读《阴阳当铺：红灯笼下的契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看到墨尘不知何时己经回来了，正静静地站在阴影处，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掌柜……”苏默张了张嘴。
“学徒不能干涉交易。”墨尘走到灯光下，目光扫过瘫坐在地的苏小晓，又回到苏默身上，“规则允许‘代价分担’，但那是正式掌柜才能裁定和主持的仪式。你如今只是学徒，擅自引导此类行为，视为违规。何况，分担代价者，将承受远高于正常赎回的疼痛——双倍于她所需支付才华潜能的灵魂灼烧之痛。你，承受不起。”
苏小晓眼中的希望再次破灭，只剩下彻底的灰暗。
苏默看着苏小晓那如同失去一切生趣的眼神，又想到自己为了妹妹甘愿承受灵魂标记的疼痛，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首视着墨尘，语气坚定：“但规则并未明文禁止学徒‘提议’并经掌柜许可后‘协助’完成此类交易，不是吗？我只是提出了这种可能性。至于疼痛……”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些事，值得疼痛。如果能够帮她找回失去的珍贵之物，承受一些痛苦，我认为是值得的。请掌柜裁定。”
墨尘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苏默，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当铺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苏小晓压抑的啜泣声和苏默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墨尘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比我想象的……更适合这里，但也更让人担忧。”他叹了口气，“过度慈悲，在这阴阳交界之地，往往意味着要承受更大、更深的痛苦。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确定。”苏默毫不犹豫。
“好。”墨尘不再劝阻，他走到那架古朴的天平前，“既然你自愿，且符合规则隐含条款，我便为你主持这次‘代价分担’仪式。苏小晓赎回其‘与母亲最后的记忆’，原需支付三倍才华潜能。现由学徒苏默，自愿分担其中五成代价，即付出等同于苏小晓未来一点五倍才华潜能的‘记忆补偿’与‘灵魂灼烧’。”
他看向苏小晓：“你是否同意此方案？赎回记忆，但未来你的音乐成就将减半，且需承受剩余一半代价带来的才华增长阻滞之苦。”
苏小晓看着苏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复杂的感激，她用力点头：“我同意！我同意！谢谢，谢谢你们！”
墨尘又看向苏默：“苏默，你是否自愿分担五成代价，承受双倍于此的灵魂灼烧之痛，并永久性损失部分与‘音乐感知’相关的记忆作为补偿？”
苏默感到掌心印记传来一阵灼热，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回答：“我自愿。”
“契约成立。”墨尘双手结印，口中念诵着晦涩的音节。天平开始散发出朦胧的光晕，一端浮现出代表苏小晓记忆的灰色光团，另一端则开始凝聚苏默身上剥离出的、带着灵性光辉的记忆碎片以及一股无形的、代表“疼痛”的黑色能量。
仪式开始。苏默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撕裂感从灵魂深处传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刺穿他的意识，一些关于旋律的感知、对音律的理解、曾经感动过他的乐曲片段……如同退潮般从他脑海中流逝，被抽离出去，融入天平。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剧烈、仿佛要将灵魂都点燃的灼痛感席卷全身，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但他死死撑着没有倒下。
而苏小晓则发出一声如同解脱般的呜咽，一股温暖的、带着母亲笑容和叮嘱画面的流光从天平中涌出，汇入她的眉心。她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但那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泪。
交易完成。
苏默踉跄一步，扶住柜台才勉强站稳。脑袋里空了一块，关于音乐的许多美好感受变得模糊不清，那种灵魂被灼烧的剧痛仍在隐隐作痛，让他脸色苍白。
苏小晓则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恢复了神采，她抱着小提琴，对着苏默和墨尘深深鞠躬，泣不成声：“谢谢……真的谢谢……我永远记得这份恩情……”
送走千恩万谢的苏小晓后，当铺内只剩下苏默和墨尘。
墨尘看着虚弱的苏默，摇了摇头：“现在，你感受到规则的重量和疼痛的滋味了？”
苏默喘着气，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疲惫却坦然的笑容：“感受到了。但……不后悔。”
“你违反了我最初的告诫，过度干涉。”墨尘语气严肃，“但……你确实是在规则框架内，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没有私自挪用典当品，而是付出了自己的代价。”他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或许，这种不纯粹的‘公正’，才是这间当铺在漫长岁月中，能够维系至今的另一重原因吧。”
他拍了拍苏默的肩膀，一股温和的暖流涌入苏默体内，缓解了些许灵魂的灼痛。“记住这次疼痛，苏默。它是教训，也是印记。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妹妹手术，别误了正事。”
苏默点了点头，感受着体内残留的痛楚和空落，以及掌心印记那依旧温热的联系，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出了当铺。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冷月悬在夜空，清辉洒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红灯笼静静亮着。
苏默知道，有些疼痛，一旦承受，便永远改变了人生的轨迹。但他选择的路，他会继续走下去。为了妹妹，也为了那些在欲望与代价间挣扎、或许值得被拉一把的灵魂。
只是他并未意识到，这一次出于善意的“代价分担”，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并将他卷入一个更深的漩涡之中。命运的琴弦己被拨动，更激昂也更危险的乐章，即将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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