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寒风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哨响。
凤姐服了药,又强撑着处理完几件紧要事务,己是精疲力竭,连抬手都觉得费力。
平儿伺候她漱了口,卸了钗环,扶着她躺下,又仔细地将那床洋绉锦被掖得严严实实。
“奶奶,快歇了吧,天大的事也明日再说。”平儿吹熄了远处高几上的烛火,只留了床头一盏小巧的琉璃绣球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凤姐合着眼,却毫无睡意。
白日里那阵阵头晕目眩、力不从心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的心神。
太医那句“恐成痼疾,遗祸无穷”,像诅咒般在她耳边回荡。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按在隐隐作痛的额角。
“巧姐儿呢?”她忽然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急切。
平儿忙轻声道:“奶娘刚哄睡了,睡得香甜着呢。奶奶可是想她了?要不。。。”
“不用惊动她。”凤姐打断道,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去。。。悄悄把她抱来,我瞧一眼。”
平儿应了,轻手轻脚地出去,不多时,便抱着裹在杏子红绫棉斗篷里、睡得小脸通红的巧姐走了进来。
小丫头睡得沉,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浑然不知外间的风雨与母亲内心的煎熬。
凤姐挣扎着半坐起来,靠在引枕上,从平儿手中接过女儿。
那温热、柔软、带着奶香的小身子一入怀,她的心就像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又像被最尖锐的钢针扎了一下,百味杂陈。
她低头,用脸颊轻轻贴着女儿细嫩的脸蛋,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纯粹的温暖与依赖。
白日里那些管事媳妇的争吵、账簿上令人心惊的亏空、府外隐约传来的不利风声。。。此刻都化作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口。
她若倒了,若真有个万一,这个她视若性命的心肝肉,在这人情似纸、势利如刀的深宅大院里,将何以自处?
贾琏是靠不住的,邢夫人那边更是虎视眈眈,王夫人虽是她姑母,但心思多在宝玉身上,且近来对自己也未必全然信任。。。到时候,巧姐岂不是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比病痛更让她浑身发冷。
她将巧姐搂得更紧了些,仿佛一松手,这小小的珍宝就会被人夺走。
“平儿,”她抬起头,眼中之前的焦灼与戾气被一种深沉的忧虑取代,“前些时日,晴雯那丫头。。。是不是提过一嘴,说是有门路,可以悄悄在外头置办些产业?”
平儿心中一动,知道奶奶这是将晴雯的话听进去了。
她谨慎地回道:“是提过。晴雯说,她认得些可靠的人,若奶奶有意,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办些京外的田庄或铺面,地契落在可靠的人名下,也算给姐儿留条后路,积攒些嫁妆。”
若是往常,心高气傲、将权柄看得极重的凤姐,未必会将一个丫鬟的话当真,更不屑于用这种“藏私房”的方式为自己留退路,那在她看来几乎是承认自己无能。可如今,病弱的身体和莫测的未来,彻底击碎了她那份虚妄的自信。
她反复思量着晴雯的话。
是啊,这府里的富贵,看着煊赫,实则是无根的浮萍,依附在皇恩和祖荫之上。元春在宫中的境况似乎也不如以往,若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唯有捏在自己手里、谁也动不了的实实在在的产业,才是真正的保障。
“你觉得。。。晴雯这人,可靠么?”凤姐目光锐利地看向平儿,这是她最信任的人。
平儿沉吟了一下,认真答道:“奶奶,晴雯性子是烈,但重承诺,知恩图报。上回太太发难,她应对得体,并未胡乱攀扯。她经营那雯秀坊,虽是借了府里的势,但也确实凭的是真本事,与北静王府、贺将军那边的往来,也都摆在明处,有迹可循,并非暗中勾连。最重要的是。。。她与奶奶,如今算是在一条船上。她需要奶奶的庇护才能在府里立足,奶奶也需要她这条在外面的路子。依奴婢看,此事。。。或可一试。”
凤姐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拍着怀里的巧姐。
烛光下,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那种属于王熙凤的精明与果决。
利弊得失,在她心中飞快地权衡。
良久,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却清晰:“明日。。。不,就后日吧,你找个由头,让晴雯晚上悄悄过来一趟。避开府里众人的眼目。”
“是,奶奶。”平儿心中明了,奶奶这是要动用那条“暗线”了。
凤姐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儿恬静的睡颜,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柔和与坚定。
她轻轻吻了吻巧姐的额头,喃喃低语,像是在对女儿承诺,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娘的巧姐儿,你放心,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给你挣个实实在在的将来。。。”
窗外,北风依旧凛冽,但那盏小小的琉璃灯,却顽强地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守护着这一方天地间,一位母亲最深沉的爱与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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