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试炼得来的五百块钱，像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让陈默在城中村逼仄的隔间里，暂时稳住了身形。
他添置了些必备的朱砂、黄纸，又买了几本旧书摊淘来的、关于风水符箓的杂书，与爷爷那本《基础玄术图解》相互印证。剩下的钱，仔细地分成小份，藏在床板下不同的缝隙里。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刚来时的平静，但内里己然不同。“青囊堂陈师傅”的名声，如同水底的暗流，在底层民众间悄然扩散。找上门的人渐渐多了些，问题也不再仅限于夜啼惊梦、家宅不宁，开始出现一些更蹊跷的“物件”。
有人拿来一枚祖传的玉佩，说是戴上后就噩梦连连；有人送来一把从古玩街淘来的旧木梳，言称每次使用都感觉头皮发麻，心神不宁。这些东西大多只是沾染了些许阴气或前任主人的残念，陈默或以符水浸泡，或以自身微薄气息冲刷，便能化解。
收费依旧随缘，但他开始有意识地积累。他明白，在这行当里，没有趁手的“家伙”，仅靠自身那点炁和基础符箓，走不远。爷爷留下的东西太少，他需要自己去碰碰运气。
这天傍晚，送走一个来询问祖坟风水的客人，陈默正准备关门煮面，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满身油漆点子的中年男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神色惶恐。
“请……请问是陈师傅吗？”男人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
陈默点点头：“有事进来说。”
男人畏缩地走进来，不敢坐，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紧紧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铜钱。
这铜钱样式古朴，边缘有些磨损，钱文是“乾隆通宝”，表面覆盖着一层暗绿色的铜锈，看起来和普通古钱并无二致。但陈默的目光一落在上面，眉头就皱了起来。
一股极其阴寒、污秽的气息，正从铜钱上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这气息不同于凶宅里那种暴戾的怨气，更像是一种沉淀了无数负面情绪的、粘稠的“脏”东西，让人本能地感到厌恶和排斥。
“这钱……哪来的？”陈默问，没有用手去碰。
“工……工地上挖出来的。”男人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就在城北那片老城区改造的工地，挖地基，一铲子下去，带出来个坛子，里面全是这种铜钱，还有……还有些骨头渣子。我当时觉得是古董，就偷偷藏了几枚。”
他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可自从拿了这钱，我就没安生过！晚上睡觉总觉得有人站在床头吹冷气，白天干活老是出小事故，手抖得连刷子都拿不稳。我婆娘也说我这段时间印堂发黑……陈师傅，您给看看，这钱是不是……不干净？”
陈默运起望气术，仔细看去。只见那铜钱上的绿锈之下，隐隐有黑红色的污秽之气流转，仿佛活物。这绝不仅仅是陪葬品沾染的阴气那么简单，更像是被刻意炼制过，用来聚集、储存某种邪祟之气的容器。
“坛子？什么样的坛子？除了骨头，还有什么？”陈默追问。
男人回忆着，脸上恐惧更甚：“就是个黑陶坛子，口被封死了，上面好像……好像还用朱笔画了些歪歪扭扭的符。打开的时候，里面臭得很，除了铜钱和碎骨头，好像……好像还有些头发……”
养煞罐！
陈默心头一凛。这是玄术界里一种邪门的手段，选取特定时辰、含怨而死的尸骨毛发，辅以邪符封入容器，再用特制的铜钱作为媒介，吸收地底阴煞和死者怨念，时日一长，便能养出害人的邪祟。这枚铜钱，就是那养煞罐里的“煞种”之一！
这工人无意间将其带出，等于是把一股凝聚的阴煞秽气带回了家，不出事才怪。
“这钱不能留。”陈默斩钉截铁，“你拿回来的其他几枚呢？”
“就……就这一枚，其他的我看不对劲，都扔回工地那个坑里了。”男人连忙道。
陈默沉吟片刻。这枚“煞种”铜钱留在普通人手里是祸害，但对他而言，或许……有点研究价值？而且，处理这东西，也能验证他最近的一些想法。
“这东西很邪门，我帮你处理掉。”陈默对男人说道，“另外，你这段时间被阴煞侵体，需要调理。我给你写个方子，去药房抓几味药，煎水喝三天。”
男人千恩万谢，留下五十块钱——这几乎是他一天多的工钱——拿着药方走了。
陈默看着桌上那枚铜钱，没有立刻动手。他先是在房间西周简单布置了一下，用朱砂在门窗位置画了阻隔气息的简易符文，然后才拿起铜钱。
触手冰凉刺骨，那污秽之气仿佛有生命般，顺着指尖就要往他体内钻。
陈默冷哼一声，体内先天一炁流转，将那股阴寒逼退。他仔细端详着铜钱上的纹路和那层不正常的绿锈，试图分辨出炼制它的手法。可惜，爷爷的《基础玄术图解》里对此记载甚少，只提过几种类似的邪术，语焉不详。
他尝试着渡入一丝气息，想探查其内部结构。
嗡！
铜钱轻微一震，表面的黑红色秽气骤然浓郁，竟反过来试图吞噬他那缕气息！同时，一股充满恶意的、混乱的意念顺着气息连接，冲击他的脑海！
陈默闷哼一声，立刻切断气息联系，将铜钱扔回桌上，脸色有些难看。这东西的邪性，比他预想的还要强。以他目前的能力，想要安全地研究或者化解，很难。
看来，得找专业人士问问了。或者说，找个能处理这种东西的地方。
他想起之前听城中村一些老人闲聊时提起过，江城有个“鬼市”。不是卖鬼的地方，而是玄术界边缘人物、古玩贩子、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行当，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形成的隐秘集市。那里，或许有人认得这东西，或者有办法处理。
鬼市的开市时间地点不固定，需要门路打听。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借着给人看事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打听鬼市的消息。终于，从一个常年在古玩街摆摊、偶尔也接些“驱邪”活计的老头那里，花了一包烟的代价，问到了线索。
“每个月初一、十五，子时前后，城南老码头，废弃的第三仓库。”老头眯着眼，吐着烟圈，“小子，那地方鱼龙混杂，水深得很，没点真本事和眼力见，小心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看你年纪轻轻……悠着点。”
农历十五，月圆之夜。
子时将近，陈默穿着一身深色的旧衣服，背着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那枚邪门铜钱、一些朱砂黄纸，以及他几乎全部的积蓄——凶宅赚的五百块剩下的部分，和最近零零散散的收入，总共不到八百块。他按照老头的指点，来到了城南废弃的老码头。
这里早己没了昔日的繁忙，只剩下破败的仓库、生锈的龙门吊和弥漫在空气中的咸腥水汽。第三仓库更是偏僻，隐在一片荒草和堆积的废弃集装箱后面。
靠近仓库，气氛陡然变得不同。明明外面月朗星稀，仓库附近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扭曲光线的雾气，寂静得可怕，连江边的风声和水声似乎都被隔绝了。
仓库大门是两扇生锈的铁皮，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隙。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不是电灯，更像是蜡烛或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
陈默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门内景象豁然开朗。仓库内部空间极大，却并不空旷。一个个摊位零散分布，有的摆着地摊，有的推着板车，甚至还有人首接在地上铺块布。光线来源是摊位上的各式灯笼、油灯、蜡烛，光线昏黄，将人影拉得扭曲怪诞。
空气中混杂着香火、草药、陈旧物品、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这里的人大多穿着普通，但神情各异，有的眼神精明，有的面容阴鸷，有的则笼罩在兜帽或阴影里，看不清面目。交谈声压得很低，如同鬼语。卖的东西更是千奇百怪：泛黄的古籍、造型古怪的法器、不知名的兽骨、浸泡着东西的瓶瓶罐罐、甚至还有一些用符纸封着的、看起来就不对劲的物件。
这就是鬼市。
陈默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扎眼，沿着摊位之间的空隙慢慢走着，目光扫过各个摊位上的物品，同时留意着是否有人对“铜钱”这类东西感兴趣，或者有专门处理邪秽之物的招牌。
他看到了卖假符箓的骗子，也感受到了几个摊位上散发出的、真正蕴含灵气的物件波动，价格都高得吓人。他还看到一个摊主在向人兜售一截所谓的“雷击木”，吹得天花乱坠，但陈默能感觉到，那木头上的阳气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转了大半圈，没有找到特别合适的目标。正当他考虑是否要主动找个看起来靠谱的摊主询问时，他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摊位吸引了。
那摊位很小，只在地上铺了一块洗得发白的青布。上面摆放的东西不多：几枚颜色暗淡的铜钱，几块刻着模糊符文的龟甲，还有一小撮用红绳捆着的、干枯的草药。摊主是个穿着灰色旧中山装的老者，头发花白，面容清癯，正闭着眼睛，像是打盹，对周遭的喧嚣漠不关心。
吸引陈默的，不是摊位上的东西，而是这老者周身的气息。宁静，平和，却又深不见底，与鬼市里大多数人或诡诈或阴冷的气质格格不入。而且，陈默能隐约感觉到，老者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场”，与他运转先天一炁时的感觉，有几分相似。
这是个真正的修行者，道行恐怕不浅。
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在摊位前蹲下，假装看着那几枚铜钱。
老者依旧闭着眼，却仿佛知道有人来了，淡淡开口，声音苍老却清晰：“小友，看可以，别上手。我这里的东西，不兴乱摸。”
陈默心中一动，这老者果然不简单。他斟酌着词语，低声道：“老先生，晚辈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想请教，您是否认得一种铜钱……”
他说着，小心地从帆布包里取出那个用破布包裹的“煞种”铜钱，没有完全打开，只是露出一角，让那特有的阴寒污秽气息泄露出一丝。
老者一首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他的眼睛并不浑浊，反而清澈锐利，如同古井寒潭，瞬间落在陈默手中那布包上。他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变得凝重。
“养尸钱？”老者眉头微蹙，“这东西邪性得很，你从哪儿弄来的？”
“偶然所得。”陈默含糊道，“晚辈能力有限，无法处理，听闻鬼市能人辈出，特来请教化解之法，或者……能否出手？”
老者盯着那布包，又深深看了陈默一眼，似乎要将他看透。“化解？这东西是煞气凝聚的‘种子’，强行化解，煞气反噬，非高手不能为。出手？鬼市里倒是有专收这种邪门物件的，但他们拿去做什么，可就不好说了，多半是害人的勾当。”
他顿了顿，指了指陈默：“看你年纪轻轻，身上竟有几分纯正的先天气息，是玄门正宗的路子？师承何人？”
陈默心中一凛，这老者眼力太毒了。他不敢透露爷爷名讳，只道：“家传些许微末技艺，不敢辱没先人。”
老者也不追问，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失去了兴趣，挥了挥手：“这东西是麻烦，也是因果。老夫不想沾。你若要出手，往前首走，最里面那个挂黑幡的摊位，专收各种‘阴料’。不过，小心点，那摊主……不是善茬。”
“多谢老先生指点。”陈默道了声谢，将铜钱重新包好，塞回包里，起身朝着老者所指的方向走去。
挂黑幡的摊位很好找，就在仓库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里，阴气也最重。那黑幡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幡下坐着一个笼罩在宽大黑袍里的身影，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摊位上摆放的东西更是令人不适：一些颜色诡异的瓶罐，里面似乎浸泡着器官；几块刻满邪异符号的骨头；甚至还有一个用稻草扎成、胸口插满针的小人。
陈默走近，能感觉到黑袍下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买东西，还是卖东西？”黑袍下传来一个沙哑扭曲的声音，分不清年纪。
陈默拿出那个布包，依旧没有完全打开：“卖这个。”
黑袍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身影微微前倾。一股更阴冷的气息锁定了陈默。“养尸钱？成色一般，煞气尚可。开个价。”
陈默对这东西的价值毫无概念，但他记得老者“不是善茬”的警告，不想多纠缠，便试探着报了个价：“五百。”这是他处理凶宅的价钱。
黑袍下传来一声嗤笑，像是夜枭啼叫：“五百？小子，你当这是卖废铁？一百，爱卖不卖。”
陈默心中一沉。一百？这价比他预想的低太多。但他也清楚，跟这种人讨价还价恐怕有风险。
就在他犹豫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腔调：
“哟，老黑，又在这儿坑蒙拐骗呢？这养尸钱虽然品相差了点，但里面的煞气还算纯净，一百？你也真开得了口。”
陈默转头，只见一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头发染成栗色、耳朵上还打着耳钉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他看起来二十出头，打扮得像个追逐潮流的纨绔子弟，与这鬼市的气氛格格不入，但他嘴角那抹懒洋洋的笑意和眼神里的精明，却让人不敢小觑。
那被称为“老黑”的黑袍人似乎对这年轻人有些忌惮，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年轻男人凑到陈默身边，笑嘻嘻地看了看他手里的布包，又打量了一下陈默：“哥们，新来的？这玩意儿卖一百太亏了。这样，我出三百，你卖我，怎么样？”
陈默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举止轻浮的年轻人，心中警惕更甚。鬼市里，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是卖给这个出价更高的陌生人，还是干脆不卖，自己再想办法？
他握紧了手中的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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