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的黎明来得格外迟滞，天色犹如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黑水关的头顶。连续数日的风雪竟在此时诡异地停歇了，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但这种寂静，比风雪呼啸更令人心悸，仿佛天地万物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关城之上，值守了一夜的士卒们呵出的白气凝在眉睫鬓角，结成细小的冰霜。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紧握着手中的兵器，目光死死盯住关外那片被积雪覆盖、空茫寂寥的原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铁锈、冷汗与未散尽的血腥气的味道，那是大战将至特有的气息。
姬玄霜身披那件熟悉的玄色大氅，内衬轻甲，立于西城门楼最高处。她的左臂依旧吊在胸前，但身姿挺首如松，目光平静地掠过己方森严的防务，投向远方地平线。周闯一身戎装，按刀立于其侧，脸色凝重如铁。
“来了。”姬玄霜忽然轻声说道，声音不高，却让周围所有将领的心猛地一紧。
极远的天际线上，先是出现了一条细微蠕动的黑线，如同蚁群。紧接着，那黑线迅速变粗、蔓延，最终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缓缓推进的黑色潮水！无数狄人的旗帜在寒冷的空气中无力地飘动，金属兵刃反射着惨淡的天光，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粼粼波光。低沉的号角声如同来自九幽的兽吼，隐隐传来，带着摄人心魄的压迫感。
狄人大军，主力尽出！
黑色潮水的前锋，是密密麻麻的轻骑兵，如同蝗虫过境，马蹄踏碎积雪，闷雷般的声响由远及近，震得城墙上的浮雪簌簌落下。紧随其后的，是排列着简陋但巨大盾牌的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森林。再往后，隐约可见被数十名壮汉推动的、高达数丈的攻城塔和包裹着铁皮的冲车轮廓！更远处，还有数量不详的骑兵在两翼游弋，如同伺机而动的狼群。
规模之浩大，军容之鼎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进攻！
关城之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即便早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亲眼目睹这毁灭般的军势时，恐惧仍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稳住！”姬玄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守军耳中，“弓弩手，检查弓弦箭矢！礌石手，就位！火油队，听我号令！”
她的镇定，如同定海神针，迅速抚平了初时的慌乱。士卒们吞咽着唾沫，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将恐惧压回心底，转化为与敌偕亡的狠厉。
狄人大军在距关墙约三箭之地外，缓缓停住了推进的脚步。庞大的军阵带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一面格外巨大的金狼大纛（dào）在阵中竖起，旗下，数名身着华丽裘皮的狄人将领簇拥着一个身影，正对着黑水关指指点点。
“是狄王幼子，兀术。”周闯眼神锐利，低声道，“看来狄王是铁了心要拔掉我们。”
姬玄霜面无表情：“无论是谁，想要过去，就得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短暂的停滞之后，狄人军阵中战鼓声陡然变得急促！如同骤雨敲打着牛皮鼓面！
“呜嗡——” 第一波攻击开始了！
数以千计的狄人轻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催动战马，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黑水关城墙发起了亡命的冲锋！他们马术精湛，在冲锋中依旧能开弓放箭，刹那间，一片黑压压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腾空而起，带着凄厉的呼啸，向着城头覆盖下来！
“举盾！避箭！”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呐喊。
厚重的木盾、皮盾瞬间在城头竖起一片，箭矢叮叮当当砸落在盾牌和墙垛上，如同冰雹。仍有反应稍慢或运气不佳的士卒中箭倒地，发出短促的惨嚎。
“弩机！放！”姬玄霜看准时机，厉声下令。
早己蓄势待发的床弩和神臂弩发出了沉闷的咆哮！儿臂粗细的巨型弩箭和密集如雨的普通弩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居高临下地射入冲锋的狄人骑兵阵中！
人仰马翻！ 巨大的冲击力将骑士连同战马一起洞穿、撕碎！冲锋的浪潮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惨叫声、马嘶声、弩弦震动声、箭矢破空声交织在一起，谱写出战争最残酷的乐章。
第一波骑兵的冲锋势头被硬生生遏制，丢下数百具尸体，狼狈后撤。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狄人的步兵方阵，扛着云梯、推着冲车，踏着同伴的尸体，如同黑色的潮水，紧随其后，汹涌扑来！
城墙上，礌石、滚木如同山洪般倾泻而下，砸在密集的步兵阵中，引发一片骨断筋折的哀嚎。烧沸的金汁（粪便、毒药等混合物）被奋力泼下，沾之即烂，城下顿时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与腥臊。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黑水关，这座饱经创伤的雄关，再一次用自己的身躯，承受着来自北境草原最凶猛野蛮的冲击。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消逝，鲜血染红了城墙内外皑皑的白雪。
姬玄霜矗立在城门楼上，玄色大氅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她冷静地观察着战场的每一个细节，不时发出简短而精准的命令，调动着兵力，弥补着防线的漏洞。
她的目光越过厮杀惨烈的城墙，望向那面金狼大纛。 她知道，决定黑水关命运的时刻，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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