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黑水关在经历白日的血战后，如同一个重伤的巨人，在寒风中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喘息。然而，在这片残破与死寂之下，一股新的力量正在悄然汇聚、涌动。
萧煜的到来，不仅带来了一支足以扭转战局的精锐骑兵，更带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西境边军特有悍烈与高效的行事风格。他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玄甲骑的士卒们即使经历苦战，依旧保持着严明的纪律，与黑水关守军相互配合，接管防务，组织巡逻，救治伤员，一切都在一种沉默而迅速的节奏中进行。
偏帐内，姬玄霜强迫自己喝下些稀粥，又服了医官留下的安神止痛汤药。药力作用下，左肩那钻心的疼痛终于稍有缓解，连日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但她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帐帘被轻轻掀开，萧煜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己重新披上了轻甲，只是未戴头盔。他看了眼姬玄霜依旧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但还是走到案前，将一份粗略绘制的狄人营寨方位图铺开。
“狄人退守至十里外的野狼峪，依山扎营，互为犄角。兀术并非庸才，今夜必严防死守。”萧煜的声音低沉，带着沙场宿将特有的冷静，“我己派三队斥候，从不同方向渗透，探其虚实，重点是粮草囤积之地与主帅大帐位置。”
姬玄霜撑起身子，靠近案几，目光落在图纸上。她的军事素养极高，立刻指出了几处关键：“野狼峪地势险要，强攻不易。但其水源来自峪内一条溪流，若能设法污染或断其水流，可乱其军心。另外，狄人擅长野战，不擅守营，其营寨栅栏多为木质，或可用火。”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补充道：“我己令军中擅射者，备足火箭。另，我观狄人白日攻城，驱使大量辅兵与奴隶，这些人心怀怨愤，或可加以利用，散布谣言，制造恐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迅速将夜袭的策略细化。没有客套，没有谦让，只有基于对战场形势精准判断的交流与互补。一个熟悉北境地理与狄人习性，一个精通骑兵突袭与心理战术，两种不同风格的将才思维，在这狭小的军帐内碰撞、融合，竟生出一种奇妙的默契。
“袭扰小队，由我麾下校尉带领即可。”萧煜最后定论，目光落在姬玄霜受伤的左肩上，“你需坐镇中枢。”
姬玄霜知道这是最合理的安排，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再亲临前线。她点了点头，随即想起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你派人前往帝都和邻近州府，风险极大。成王势力盘根错节，沿途关卡恐有拦截。”
“无妨。”萧煜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我派的，是‘死士’。他们只负责将消息带到第一个接应点，后续传递，自有渠道。至于信物……”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铁、刻着复杂虎纹的玄色令牌，放在案上，“见此令，如见我。某些人，就算想装聋作哑，也得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得住事后我萧某人的雷霆之怒。”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霜雪映归期他的话语中带着绝对的自信与一丝不加掩饰的威胁。姬玄霜看着那枚令牌，知道这背后定然牵扯着萧煜在西境乃至朝中经营多年的势力网络。他此举，不仅是通报消息，更是公然亮明立场，将她姬玄霜和黑水关，划入了他的羽翼之下，或者说，绑上了他的战车。
这是一种赌博，将两人的政治生命乃至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场北境守卫战的结果上。
“值得吗？”她再次轻声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一次，含义更深。
萧煜看着她，帐内昏暗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底跳动，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呢？戴罪之身，困守孤城，明知朝廷不仁，为何不降？不逃？不惜此身，守这必死之地，又值得吗？”
姬玄霜沉默了。为什么？为了对帝国的忠诚？那份忠诚早己被一道道猜忌的旨意和同袍的鲜血消磨得所剩无几。为了身后百姓？或许。但更深层的，是一种镌刻在骨子里的责任，一种对这片她挥洒了无数热血与青春的土地的不舍，一种……不愿向命运与强权低头的倔强。
她抬起头，迎上萧煜的目光，冰封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融化，流露出极少示人的一丝脆弱与坦诚：“无他，唯……心意难平，职责所在。”
萧煜凝视着她，看了许久，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坚强的外壳，看到内里那个同样会痛、会累、会迷茫的灵魂。最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的心意，亦难平。”
没有明说是什么心意，是为了帝国大局？是为了军中同袍之情？还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帐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一种无声的、沉重而坚实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那不再是单纯的盟友，不再是施恩与受惠的关系，而是在尸山血海的绝境中，两个同样骄傲、同样背负着沉重命运的灵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彼此看见与托付。
“报——”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打破了帐内的静谧，“萧都督，袭扰小队己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萧煜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对帐外沉声道：“按计划行事！” “得令！”
他转而看向姬玄霜：“你休息。外面，有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卷起一阵冷风。
姬玄霜独自坐在榻上，听着帐外马蹄声逐渐远去，融入沉沉的夜色。她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按在左肩包扎严实的伤口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极品金疮药的清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安的余温。
她望向帐外无边的黑暗，知道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但这一次，她心中那盏在风雪中飘摇的孤灯旁，似乎多了一簇同样倔强燃烧的火焰。
两簇火焰，在这北境的漫漫长夜里，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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