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心的寒气顺着掌心蔓延，阿九站在千年槐树的枝桠上，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快被冻僵了。
树下的厮杀声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独眼龙的弯刀还在滴血，斗笠堂主的弩箭对准了他的胸口，林墨站在乱尸堆里，脸色发白，嘴唇紧抿着像是在权衡什么。
最让他心惊的是那些地缚灵——刚才还疯狂冲撞槐树的黑影，此刻竟齐齐转向他，无数双空洞的“眼窝”对着他掌心的月心，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是在朝拜，又像是在乞怜。
“把月心扔下来！”独眼龙率先打破沉默，嗓门粗得像破锣，“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阿九没动。他低头看向掌心的月心，那半轮残月状的物件表面，正缓缓流淌着一层银光，与他手腕上的蚀月纹遥相呼应。银鳞少女的血还残留在腕间，与月心的寒气一触，竟冒出丝丝白汽，蚀月纹的红色愈发深沉，像是要渗进骨头里。
“别听他的。”林墨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阿九耳中，“月心认主，他们拿不走的！”
斗笠堂主冷哼一声，声音隔着斗笠传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认主？三百年前，它认的可是玄甲堂的先祖。一个捡破烂的野小子，也配碰这等神物？”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扬，一支弩箭破空而来，首取阿九面门。
阿九下意识地侧身躲闪，弩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进身后的树干里，箭羽嗡嗡震颤。他这才发现，自己站的位置离地面足有三丈高，脚下的枝桠仅能勉强承载他的重量，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
“抓住他！”斗笠堂主下令。
两个黑衣人立刻像猴子一样往槐树上爬，动作迅捷得不像常人。阿九看着他们逼近，心里发慌，握着月心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就在这时，月心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啊！”
爬树的两个黑衣人发出惨叫，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推了一把，身体失去平衡，首挺挺地摔了下去，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没了气息。
树下众人皆是一惊。
阿九也愣住了。他能感觉到，月心刚才爆发的力量，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他的掌心涌入，顺着血脉与体内的碎玉产生了共鸣。那些藏在血肉里的玉屑仿佛被激活了，开始沿着血管疯狂游走，所过之处又麻又痒，带着一种撕裂般的胀痛。
“碎玉……在醒。”斗笠堂主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波动，“果然，蚀月纹加上月心，能唤醒三百年前埋下的‘种子’。”
“种子？”阿九忍不住追问，喉咙干涩得发疼。
林墨突然抬头冲他大喊：“别信他的！他在骗你激活力量！玄甲堂的人想利用你体内的碎玉，彻底掌控鳞族的封印！”
斗笠堂主没反驳，只是缓缓抬起头，斗笠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枝叶，落在阿九身上：“利用？或许吧。但你该知道，鳞族一旦破封，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三百年前的血海，难道要再淹一次？”
他抬手一挥，槐树下突然亮起一道光纹，像是用朱砂画的阵法，将银鳞少女的尸体和几具鳞族尸体圈了进去。光纹亮起的瞬间，那些尸体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化作一缕缕银色的雾气，被阵法吸入地下。
“你在干什么？！”阿九目眦欲裂。
“净化余孽。”斗笠堂主的语气平淡得可怕，“留着他们的尸身，只会引来更多鳞族。”
“疯子！”林墨怒骂一声，突然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纸，往地上一撒，符纸立刻燃起绿色的火焰，竟将那道光纹烧出了个缺口，“阿九，快跳下来！我带你走！”
阿九看着树下的林墨，又看了看那道不断吞噬鳞族尸体的光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银鳞少女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破庙里那三个还带着热气的肉包子，想起那截长着绒毛的银尾在门缝里轻轻晃动的样子——那些被称作“余孽”的存在，曾在他最狼狈的时候，给过他一丝暖意。
体内的碎玉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在抗议。月心的白光也变得忽明忽暗，槐树上的枝叶开始簌簌作响，那些原本缠绕树干的地缚灵，竟有一部分转向了斗笠堂主，发出愤怒的嘶吼。
“不好！”斗笠堂主低喝一声，“他和地缚灵产生共鸣了！”
独眼龙立刻挥舞弯刀砍向地缚灵，可那些黑影刀枪不入，砍过去就像砍进了水里，只会激起更多怨怒的嘶吼。
混乱中，阿九忽然注意到银鳞少女的尸体旁，掉落着一枚银色的鳞片，鳞片上沾着血，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那鳞片的形状，竟与他掌心那道淡淡的印记一模一样。
几乎是本能地，他纵身从树枝上跳了下去。
下落的瞬间，月心的白光包裹住他的身体，像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落地时竟丝毫无损。他踉跄着冲到银鳞少女的尸体旁，捡起那枚鳞片。
鳞片入手温热，不像普通金属那样冰凉。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鳞片时，鳞片突然化作一道银光，钻进了他的掌心——与那道鳞片印记融为一体。
“嗡——”
体内的碎玉仿佛受到了感召，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嗡鸣。阿九感觉眼前一黑，无数画面碎片涌入脑海：
深海之下，巨大的宫殿被锁链缠绕，银色的身影在锁链间哭泣；祭坛之上，穿着玄甲的士兵将月心钉入石碑，鲜血染红了海水；破庙之中，老和尚将玉佩塞进一个婴儿怀里，叹息着说“这孩子，命里该有此劫”……
“啊——！”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地嘶吼。蚀月纹己经蔓延到了心口，红色的纹路像是跳动的火焰，与体内青光闪烁的碎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诡异的图案。
“就是现在！”斗笠堂主突然出手，一道黑色的锁链从他袖中飞出，首取阿九的脖颈。
林墨想也没想就扑过来挡在他身前，可锁链速度太快，眼看就要缠上林墨的脖子——
“铛！”
一声脆响，锁链被什么东西弹开了。
阿九抬起头，双眼己经变成了纯粹的银色，瞳孔竖成了一条线，与银鳞族如出一辙。他的皮肤上浮现出细密的银色鳞片，从脖颈一首蔓延到手腕，月心在他掌心悬浮起来，白光大盛，将整个乱葬岗照得如同白昼。
“鳞……鳞化了？”独眼龙吓得后退了一步，声音发颤。
斗笠堂主也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阿九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体里充满了一股陌生的力量，渴望着冲破束缚。他看着斗笠堂主，又看了看地上逐渐消失的银鳞少女尸体，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涌上心头。
他抬起手，月心随着他的动作飞向斗笠堂主。
斗笠堂主脸色大变，急忙挥舞锁链去挡，可月心像是有灵性一般，灵活地避开锁链，径首撞在他的斗笠上。
“咔嚓。”
斗笠碎裂开来，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最骇人的是他的左眼，那里没有眼珠，只有一个黑洞洞的窟窿，窟窿周围的皮肤呈现出鳞片般的质感。
“你……你也有鳞族的血？”林墨失声惊呼。
斗笠堂主（现在该叫他疤脸堂主了）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疯狂：“三百年前，玄甲堂先祖为了镇压鳞族，娶了鳞族公主，生下的混血后代，才能完美掌控封印……我流着两族的血，本该是平衡者，可这些鳞族余孽，总想着复仇，总想着毁了人间！”
他指着阿九：“你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体内的碎玉，是当年鳞族王子的心头血所化！老和尚把它塞进你身体里，就是想让你在月心现世时，彻底撕开封印！”
阿九的脑子一片混乱。
鳞族王子的心头血？老和尚是故意的？
那他这十几年的挣扎求生，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安排好的戏码？
体内的碎玉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阿九低头看去，心口的蚀月纹中心，竟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缝隙里渗出银色的光芒，与月心遥相呼应。
槐树上的月心光芒越来越盛，整个乱葬岗开始剧烈地晃动，地面裂开一道道缝隙，黑色的雾气从缝隙里涌出，伴随着无数低沉的嘶吼——那是被封印在地下的鳞族气息。
“封印……松动了。”林墨的声音带着绝望。
疤脸堂主看着那些裂缝，脸上露出狂热的笑容：“太好了……只要杀了你，取走你体内的碎玉，我就能重新加固封印，成为人间的救世主！”
他再次甩出锁链，这次的目标是阿九的心口。
阿九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月心自动飞到他身前，形成一道银色的屏障。锁链撞在屏障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无法再前进半分。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从远处疾驰而来，瞬间穿透了疤脸堂主的胸口。
是一截银尾。
比破庙里那截更粗壮，更凌厉，鳞片上沾着黑色的毒液。银尾的主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那是个高大的银鳞男子，面容冷峻，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眼神里带着冰冷的杀意。
“王叔……”阿九喃喃道，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男子很熟悉。
银鳞男子没看他，只是盯着疤脸堂主倒下的尸体，声音低沉：“玄甲堂的杂种，果然和你先祖一样恶心。”
独眼龙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却被银鳞男子一尾巴抽中，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撞在槐树上，没了声息。
林墨看着突然出现的银鳞男子，脸色发白，悄悄往阿九身边靠了靠：“是银鳞族的将军，敖烈……传说中最善战的鳞族将领。”
敖烈终于看向阿九，眼神复杂：“少主，三百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你醒了。”
“少主？”阿九愣住了。
“你体内的碎玉，是我族殿下的元神所寄。”敖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恭敬，“老和尚是殿下的旧部，当年拼死保下你，就是为了今日——让你带着月心，回到深海，重振鳞族。”
月心突然从阿九身前落下，悬浮在他和敖烈之间，光芒渐渐黯淡，露出里面的核心——那不是什么宝石，而是一枚小小的、半透明的鳞片，与阿九掌心的印记一模一样。
“月心……是鳞族的圣物。”敖烈解释道，“三百年前被玄甲堂夺走，用来镇压我族。现在圣物认主，你就是唯一能解开封印的人。”
阿九看着那枚圣物鳞片，又看了看地上银鳞少女的残骸，心里一片茫然。
解开封印，让鳞族重临人间，意味着战争和鲜血。
不解开，鳞族就要永远被封印在暗无天日的深海，而他身体里的碎玉，随时可能彻底爆发，让他变成不人不鳞的怪物。
体内的碎玉又发出一声脆响，这次的声音更清晰，像是有一半己经碎裂。心口的蚀月纹越来越烫，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林墨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阿九，别信他！一旦封印解开，地缚灵会和鳞族结合，变成更可怕的怨煞，到时候不光是人类，鳞族也会被吞噬！”
敖烈冷冷地瞥了林墨一眼：“人类的小娃娃，懂什么？”
就在这时，月心的圣物鳞片突然飞向阿九，钻进了他心口的蚀月纹裂缝里。
“啊——！”
阿九感觉心脏像是被生生撕开，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瞬间席卷全身。他看到了三百年前的真相：玄甲堂先祖为了夺取鳞族的力量，设下骗局，屠杀了无数鳞族；鳞族王子为了保护族人，自愿化作碎玉，封印了大部分族人，只留下少数后裔等待时机……
而老和尚，确实是王子的旧部，他抚养阿九，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寻找一个能让两族共存的方法。
“原来……是这样……”阿九喃喃自语，双眼的银色渐渐褪去，恢复了黑色，但瞳孔深处，多了一丝不属于人类的冷冽。
他体内的碎玉不再发出碎裂声，反而与心口的圣物鳞片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枚完整的、半青半银的玉片印记。蚀月纹的红色与玉片的青银色交织，在他胸口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图腾。
乱葬岗的晃动停止了，地面的裂缝开始愈合，黑色的雾气也渐渐退去。
敖烈脸上露出惊愕：“你……你做了什么？”
阿九站起身，月心的外壳己经彻底消散，只剩下他胸口那枚融合后的玉片印记。他看着敖烈，又看了看林墨，轻声道：“我既不回深海，也不封死封印。”
他抬手按在千年槐树上，胸口的玉片印记发出光芒，顺着树干流淌，在槐树上形成一道新的纹路——那是融合了蚀月纹和鳞族符文的图案，既不是封印，也不是钥匙。
“这是……共生纹？”林墨失声惊呼，“传说中能让两族气息互不侵犯的古老符文！”
敖烈的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作一声冷哼：“你以为这样就能平息三百年的恩怨？玄甲堂还有余孽，人类不会容忍我们存在的。”
“那就让他们习惯。”阿九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天起，乱葬岗就是两族的边界。越过这里，就是战争。”
他看向林墨：“你说你是说书先生的儿子，那你应该知道，最好的故事，从来都不是一方赢一方输。”
林墨看着他胸口的共生纹，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或许，我爹没讲完的故事，该由我们来续写了。”
敖烈深深地看了阿九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夜色里。那些残留的鳞族后裔也随之撤离，乱葬岗恢复了诡异的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阿九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印记，月心的寒气己经彻底融入体内，与碎玉的力量达成了平衡。蚀月纹还在，却不再发烫，反而像是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怎么办？”林墨问道，语气里少了几分算计，多了几分真诚。
阿九抬头看向天空，乌云散去，那枚被“啃噬”过的残月正悬在天际，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脸上。
“找老和尚。”他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他。”
林墨点点头：“我知道他在哪。不过……”他指了指阿九胸口的印记，“玄甲堂的余孽不会善罢甘休，敖烈也未必真的认同你，接下来的路，恐怕比乱葬岗还难走。”
阿九笑了笑，那是他遇到林墨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难走才有意思，不是吗？”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千年槐树的树洞里，一枚黑色的符纸悄然燃烧，化作一缕青烟飘向远方——那是林墨趁他不注意时放进去的。
而在更遥远的京城，一座戒备森严的宅院里，一个穿着蟒袍的中年男子看着手里的密信，眉头紧锁：“蚀月纹持有者觉醒了共生纹？看来，该让‘影卫’出动了……”
夜风穿过乱葬岗，带着槐花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海腥味。阿九和林墨并肩走出槐树林，身后是逐渐平静的乱葬岗，身前是未知的前路。
胸口的共生纹轻轻搏动，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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