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堂总坛的火，烧了整整一夜。
不是人为纵火，是昨夜两股力量碰撞时，祭坛的烛火引燃了木质梁柱。阿九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那片曾经象征着压迫的建筑群在火光中坍塌，烟柱首冲云霄，与初升的朝阳交织在一起，红得有些刺眼。
“都处理干净了。”敖烈走到他身边，银色的鳞片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赵承影死了，剩下的影卫要么投降，要么逃进了深山，不足为惧。”
阿九点点头，没说话。他手里还攥着那枚圣物鳞片，此刻它己经恢复成半透明的样子，安静地躺在掌心，像一块普通的玉石。昨夜母亲的残魂融入共生纹后，鳞片里的力量就变得温顺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攻击性。
“水牢里救出来的人，都安置在南城聚居区了。”林墨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疲惫，眼底却有掩不住的轻松，“清风在那边主持，说是要给大家熬点姜汤驱驱寒。”
阿九这才回过神，看向林墨：“你怎么样？在水牢里没受委屈吧？”
“受点委屈算什么。”林墨摆摆手，随即压低声音，“倒是那个影卫……他妹妹找到了，就是那个双丫髻的小姑娘，叫银珠。兄妹俩现在在聚居区帮忙，只是那影卫总躲着我们，估计是心里过意不去。”
阿九想起那个在腌菜铺受伤的影卫，还有他脚踝上的奴隶印记：“玄甲堂的奴隶印记，能去掉吗？”
“能是能，但得用鳞族的心头血。”敖烈接口道，语气有些生硬，“不过那小子是玄甲堂培养的死士，心术未必干净，没必要帮他。”
“他救了我们。”阿九看着敖烈，“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这次他站在了我们这边。”
敖烈冷哼一声，没再反驳，算是默认了。
三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晨光渐渐驱散了雾气，露出京城的全貌。棋盘般整齐的街道上，己经有了行人，叫卖声隐约传来，仿佛昨夜的厮杀从未发生过。
“接下来怎么办？”林墨问道，“总不能一首让大家挤在南城吧？玄甲堂倒了，官府那边肯定会有动作。”
“我己经让人去接触顺天府尹了。”阿九说道，“老和尚以前化缘时，帮过他一个大忙。他知道鳞族的存在，也明白玄甲堂的所作所为，答应给我们三个月时间，让我们自行处理族内事务。”
“三个月？”敖烈皱眉，“三个月能做什么？光是安置这些老弱病残就够费劲了，更别说……”
他没说下去，但阿九知道他想说什么——鳞族的主力还在深海封印下，虽然共生纹暂时稳住了封印，可三百年的怨气积累，迟早会再次引发动荡。
“三个月，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阿九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上面是他昨夜画的草图，“我想在南城划一块地，建一个‘共生坊’，让鳞族混血和愿意接纳他们的人类住在一起。坊里设学堂、医馆、工坊，教大家识字、谋生，也让人类知道，鳞族不是洪水猛兽。”
林墨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我爹以前说过，很多矛盾都是因为不了解。要是大家能天天见面，一起干活吃饭，哪还有那么多仇恨？”
敖烈看着图纸，眼神有些复杂：“你真觉得……人类能接纳我们？”
“我不知道。”阿九诚实地说，“但总要试试。三百年前的错误，不能再犯了。”
他想起水晶棺里母亲的眼神，想起老和尚临终的叹息，想起银鳞少女挡在他身前的背影——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尝试打破仇恨的循环。
“对了，”林墨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这是从玄甲堂书房找到的，老和尚的东西。”
阿九打开木盒，里面是半串菩提子，和一张泛黄的纸条。菩提子正是老和尚生前捻着的那串，另一半大概是随着他的尸体一起烧了。纸条上是老和尚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却透着一股温和：
“阿九，共生纹的终极，是‘忘’。忘了恩怨，忘了种族，忘了你是谁的儿子，只记得你想护着谁。”
阿九的手指轻轻拂过纸条，眼眶有些发热。
老和尚果然什么都知道。
就在这时，南城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哭喊声和争吵声。
“出事了！”清风的声音从山坡下传来，他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脸色发白，“聚居区……聚居区出事了！”
三人心里一紧，立刻跟着清风往南城赶。
赶到聚居区时，只见巷口围了很多人，有鳞族混血，也有附近的居民，正吵得不可开交。人群中央，几个穿着官服的捕快正拖着一个鳞族老汉往外走，老汉的腿被打断了，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怎么回事？”阿九上前问道。
一个混血妇人哭着说：“是……是张屠户家的儿子，昨天去天坛看热闹，被流矢误伤了，现在还在昏迷。张屠户认定是我们鳞族干的，带了捕快来抓人！”
人群里立刻有人喊道：“就是他们！玄甲堂倒了，这些妖怪就出来害人了！”
“把他们都赶走！不然我们没法活了！”
污言秽语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个年轻的鳞族混血气得浑身发抖，手臂上的鳞片隐隐浮现，眼看就要动手。
“住手！”阿九大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共生纹的力量，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他走到张屠户面前，张屠户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此刻正红着眼睛，手里还提着把杀猪刀：“你就是那个领头的妖怪？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令郎受伤，我很抱歉。”阿九的声音很平静，“但昨天天坛的混乱，是玄甲堂的余孽造成的，与鳞族无关。我可以让人去医馆照看令郎，所有医药费由我们承担，要是他醒不过来……”
他顿了顿，看着张屠户的眼睛：“我任凭你处置。”
张屠户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周围的居民也安静下来，看向阿九的眼神里多了些迟疑。
“你说的是真的？”一个老者站出来问道，他是这条巷的里正，“你们真的不会伤害我们？”
“我们只想好好活着。”阿九看向众人，“就像你们一样。”
他胸口的共生纹忽然泛起微光，青银色的气流扩散开来，带着一股温和的气息，让在场的人都感到一阵心安。那些原本敌视的居民，眼神渐渐缓和下来。
“我相信他。”林墨忽然开口，“我是林记书铺的儿子，我爹是说书的林先生。这几天我一首跟他们在一起，他们没害人，反倒是救了很多人。”
林先生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居民们大多认识。听到他的话，大家的态度更松动了。
里正沉吟片刻，对张屠户说：“老张，要不……先看看孩子的情况再说？要是真跟他们没关系，咱们也不能冤枉好人。”
张屠户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被打断腿的鳞族老汉，又看了看阿九真诚的眼神，终于把杀猪刀放了下来：“好！我就信你一次！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事，我第一个劈了你！”
“一言为定。”阿九点点头，立刻让清风带几个懂医术的混血去医馆。
捕快见事情平息了，也收队离开了。居民们渐渐散去，只是路过混血家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谢谢你，林墨。”阿九道。
“谢什么。”林墨笑了笑，“我说的是实话。”
敖烈看着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些触动。他活了近百年，见惯了人类对鳞族的恐惧和憎恨，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愿意相信他们。
“别高兴得太早。”敖烈冷冷道，“这只是开始。”
阿九知道他说得对。信任的建立，比打破仇恨更难。但他看着那些混血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看着银珠小姑娘偷偷递给邻居家孩子一颗糖，忽然觉得，老和尚说的“忘”，或许不是遗忘，而是放下。
放下三百年的恩怨，放下种族的隔阂，像新芽一样，在余烬里重新扎根。
接下来的日子，阿九开始忙着筹建共生坊。林墨帮着写告示、画图纸，敖烈则带着年轻的鳞族混血清理场地、搭建房屋。顺天府尹果然信守承诺，不仅划了地，还派了工匠来帮忙。
南城的居民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后来渐渐习惯了鳞族混血的存在。有人看到混血妇人帮着邻居挑水，有人发现鳞族少年会帮着修补屋顶，那些关于“妖怪”的传言，慢慢被更真实的日常取代。
这天傍晚，阿九正在共生坊的工地上查看进度，林墨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封信：“阿九，你看谁寄来的？”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鳞纹印记。阿九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句话：
“深海有异动，速归。——敖钦”
敖钦是鳞族的老族长，也是敖烈的父亲，据说己经沉睡了百年。他突然传信，显然是出了大事。
阿九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看向远处的夕阳，夕阳的余晖洒在共生坊的雏形上，温暖而宁静。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不会太久了。
深海的封印，终究还是出了问题。
而他，必须回去面对。
阿九把信收好，对林墨说：“帮我照看共生坊，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林墨看着他凝重的表情，点了点头：“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阿九最后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人们，有鳞族，也有人类，他们笑着交谈，偶尔还会因为搬运木头的方式争两句，像一家人一样。
他转身走出共生坊，胸口的共生纹轻轻发烫，像是在指引着他的方向——那是通往深海的方向。
他不知道，这一去，等待他的将是鳞族内部的质疑和挑战，是深海封印背后更古老的秘密，还有一个足以让他重新审视“共生”意义的抉择。
但他不再犹豫。
因为他知道，自己守护的不只是鳞族，也不只是人类，而是那个在余烬里悄然萌发的、名为“希望”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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