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籍库坐落在皇宫相对僻静的东北一隅，是一座独立的、带着小小庭院的阁楼。与油烟弥漫、人声嘈杂的司膳房相比，这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书页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墨锭和淡淡防蛀药草的混合气息，沉静而古朴。
云窈抱着她的小包裹，站在那扇暗红色的木门前，心跳得有些快。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踏入未知领域的忐忑。
引她来的小太监通报后便离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年约三十、穿着青色女官服制的姑姑，面容清秀，神色淡漠，眼神像尺子一样在她身上量了一遍。
“我叫文茹，是司籍库的掌籍女史。”她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书卷气的威严，“这里不比别处，规矩大过天。一、非经允许，不得擅动任何书册档案。二、不得将此处任何物品私自带出。三、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看到的，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是，文姑姑，奴婢明白。”云窈垂首敛目，恭敬应答。
文茹点了点头，侧身让她进来，简单介绍了一下司籍库的布局。一楼是整理和抄录文书的大堂以及存放常用典籍的书架，二楼则存放着更为重要的宫内档案和卷宗，非特定指令不得上楼。
司籍库里还有另外两名负责洒扫和粗重活计的宫女，看到云窈，只是抬了抬眼，便继续忙自己的事，显得十分疏离。
文茹分配给云窈的第一件工作，是整理一批刚从各局司收回来的、等待归档的日常用度记录册。工作枯燥，却正合云窈的心意。她需要时间和安静来观察，来思考自己为何会被调来这里。
日子在平静中流淌。云窈每日的工作就是擦拭书架，整理、归类文书，偶尔为来查阅资料的某位女官或低阶嫔妃寻取书籍。她手脚麻利，沉默寡言，交给她的工作总能完成得一丝不苟，连挑剔的文茹也渐渐挑不出什么错处。
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识字的秘密。但当她的目光扫过那些书脊上的名称，或是无意间看到文书上的字句时，心中总会涌起一种隐秘的渴望。知识就是力量，在这深宫之中，或许更是如此。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文茹被尚宫局叫去问话。库内只剩下云窈和另外两名宫女。那两名宫女见文茹不在，便偷懒溜到后院去晒太阳了。
空荡荡的司籍库里，只剩下云窈一人。她的心跳莫名加速，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二楼。
那个存放宫内档案卷宗的地方，会不会有……关于她生母的只言片语？她入宫时登记的身份是孤女，但她模糊的记忆里，母亲的身影并非普通民妇。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梯。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她听来却如同惊雷。
二楼比一楼更加幽暗，书架更高大，上面排列着一摞摞用蓝色布套包裹的卷宗，上面贴着标签，标注着年份和事件类别。空气里的陈旧气味更浓。
她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寻找着可能与她母亲入宫时间相符年份的宫人名册。就在她指尖拂过一排卷宗，即将触碰到永乐初年那一册时，楼下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云窈浑身一僵，血液几乎倒流。
她迅速缩回手，闪身躲到一个高大的书架后面，紧紧捂住嘴，连呼吸都停滞了。
上来的不是文茹，而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一个略显尖细，是太监无疑；另一个则低沉些，带着年轻人的清朗。
“……沈侍卫放心，您要查的永乐五年侍卫调度记档，应该就在这边。”太监的声音带着讨好。
“有劳李公公。”那个被称为“沈侍卫”的人回应道，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云窈透过书架的缝隙，悄悄向外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宦官服的小太监引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那男子身姿挺拔，穿着御前侍卫的朱色罩甲，腰佩长刀，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面容冷峻，如同刀削斧凿。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不容忽视的锐气。
沈侍卫……云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御前侍卫，这些人都是天子近臣，地位远非她们这些宫女可比。
那沈侍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锐利地扫过云窈藏身的书架方向。
云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但他只是停顿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跟着李公公走向另一排书架。很快，他们找到了需要的卷宗，下楼去了。
首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云窈才敢慢慢从书架后走出来，后背己被冷汗浸湿。她不敢再停留，立刻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刚在一楼的桌前站定，假装整理书籍，文茹就回来了。一切似乎天衣无缝。
然而，傍晚时分，当云窈准备离开时，文茹却叫住了她，递给她一个封着火漆的细小竹管。
“这个，”文茹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锐利地看着她，“明日巳时，你送去西六宫后面的废苑，放在湖心亭的石桌下。记住，独自一人去，不许让任何人看见。”
云窈接过那枚不过手指长的竹管，只觉得它重逾千斤。冰凉的触感从掌心首抵心脏。
来了。
她就知道，那份“好运”绝非无缘无故。这，才是调她来司籍库的真正目的——传递某种见不得光的东西。
她不再是司膳房里那个只负责干粗活的小宫女了。她被赋予了一项“秘密任务”，这意味着她正式被某个势力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虽然可能只是最外围、随时可以舍弃的那一颗。
同时也意味着，她一脚踏入了浑水之中，再难清白。
回到住处，同屋的宫女们依旧对她爱答不理。小蝶凑过来想跟她说话，云窈却只是勉强笑了笑，没有透露分毫。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些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夜里，她将那枚小小的竹管藏在贴身的荷包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文茹背后是谁？这竹管里是什么？送给谁？废苑那种地方，偏僻荒凉，人迹罕至，正是进行秘密交易的绝佳场所。
她想起白天在二楼惊魂一幕，想起那个眼神锐利的沈侍卫。他与传递竹管这件事，有无关联？
翌日，巳时将近。
云窈依言独自一人前往西六宫后的废苑。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宛如无数窥探的眼睛。越往深处走，越是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声。
她找到了那个荒芜的湖和破旧的亭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快步走到石桌下，正准备将竹管放下。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云窈动作猛地一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人！
她被跟踪了？还是说……这里本来就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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