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一队来自江南织造局的车马，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皇城侧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在这庄严寂静的宫墙内显得格外清晰。
云窈，如今的身份是江南织造局荐入宫中司籍库的临时女史，名唤“云素”。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浅青色宫装，发髻简单挽起，插着一根素银簪子，低眉顺眼地跟在引路太监身后。刻意修饰过的容貌比原本暗淡了几分，唯有那双眼睛，在低垂的眼睫下，依旧清澈而沉静，只是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沈焕并未与她同行。墨老安排他以外院护卫的身份，随织造局运送贡品的队伍一同入驻皇城外围的驿馆，虽不能随意入内廷，但总算是在宫墙之内，有了一个支点，便于必要时里应外合。
再次踏入这朱红高墙，感受着脚下熟悉又陌生的冰冷地砖，云窈的心绪复杂难言。这里的每一口空气，似乎都弥漫着过往记忆的尘埃与威压。十年前，她是待选秀女，虽身份不高，却也曾对命运怀有一丝憧憬；后来，她是浣衣局罪奴，在泥泞与冷眼中挣扎求生；而今，她顶着虚假的身份，怀揣着不能见光的秘密归来，只为在那尘封的角落里，挖掘出足以颠覆某些人命运的真相。
引路太监将她带到司籍库所在的院落外，交由一位掌事嬷嬷便离开了。那嬷嬷姓钱，约莫西十上下，面容严肃，眼神精明，上下打量了云窈一番，淡淡道：“你就是织造局荐来的云素？听说手还算巧。司籍库不比别处，这里的一纸一字都关乎皇家体面，需得万分仔细。你的差事主要是协助整理和修补一些年久破损的旧籍档案，没有吩咐，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得擅动库内任何一件东西，明白吗？”
“奴婢明白，定当谨守本分，用心做事。”云窈垂首应答，声音平和温顺。
钱嬷嬷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引着她走进司籍库大院。司籍库并非单一一座建筑，而是由数间相连的殿宇和库房组成，飞檐斗拱，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纸张、楠木混合的特殊气味。
云窈被安排住在库院后的一排低矮厢房中，与另外两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女同住。条件简陋，但对她而言，己是求之不得的隐蔽。
接下来的几日，云窈安分守己，每日只在指定的区域内，跟着一位姓的老女史学习如何清理书尘、修补虫蛀的页面。她手脚麻利，悟性又高，加之在墨老别院时恶补过一些古籍修复的皮毛，倒也没露出什么破绽。那位老女史对她颇为满意，偶尔也会让她帮忙整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旧档。
她利用一切机会，默默观察着司籍库的布局、人员往来、值守换岗的规律。库区核心地带守卫明显森严，尤其是通往深处库房的甬道，日夜都有太监值守，寻常人等不得靠近。墨老所说的那间存放“壬寅年待勘杂项”的密室，想必就在那深处。
她也在留意那位名为秦若兰的女官。秦若兰并不常来司籍库，但每隔两三日，总会过来一趟，或是巡视，或是与钱嬷嬷低声交代些什么。云窈曾远远见过她两次，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女子，容貌清秀，气质沉稳，衣着打扮并不张扬，但行走间自有一股不同于寻常宫女的内敛气度。她待人接物看似温和，眼神却锐利如刀，偶尔扫过整理书籍的云窈等人时，那目光虽只是一掠而过，却让云窈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就是当年可能亲手参与构陷母亲的人？云窈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她知道，作者“疏晴的小”推荐阅读《朱明棋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此刻绝不能引起对方丝毫的注意。
这日午后，云窈被吩咐去库院东侧的一间偏殿取些备用的宣纸。这间偏殿堆放的多是些日常耗用之物，平时少有人来。她抱着宣纸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殿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随意堆放着一摞蒙尘的旧画轴，似是等待清理或处置。
鬼使神差地，她脚步顿住，走了过去。画轴堆放得杂乱，其中一幅因放置不稳，半截滑落出来，露出了泛黄的绢布一角。那绢布的质地和颜色，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轴抽出些许，轻轻展开。画上绘的是一幅常见的宫廷祥瑞图，笔法工整，并无甚出奇。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画卷左下角一个极其微小的、用作标记的暗纹印章时，呼吸骤然一滞！
那是一个双鱼衔珠的图案！
这个图案，她曾在母亲林红玉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一条破损的旧手帕上见过！母亲曾说过，这是她们绣衣阁内部核心弟子之间，用以识别身份、传递信息的隐秘标记之一，非阁中之人绝难辨认！
这幅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云窈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作镇定，迅速扫了一眼其他画轴，又发现了两三幅带有类似暗记的画作，混杂在大量普通画作之中。这些画作内容各异，水平参差，似乎只是宫中画师的寻常习作或废弃之作，若非知晓那暗记的含义，根本不会引人注目。
是母亲留下的？还是……青鸢师叔？亦或是绣衣阁其他前辈？
这些画被堆放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它们是否也藏着某种信息？
就在云窈心潮起伏，试图从这些意外的发现中理出头绪时，偏殿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娘娘放心，那批前朝旧档己经清点封存，绝不会出纰漏。”是钱嬷嬷恭敬的声音。
“嗯，你办事，本宫自是放心。只是近来宫中事多，陛下对先帝朝旧事颇为关注，司籍库这边更要谨慎，尤其是那些尚未勘验明白的陈年旧物，更要严加看管，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动。”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响起。
云窈心中剧震！这是端妃的声音！她曾在宫宴上远远听过一次，绝不会错！
她来不及多想，迅速将手中的画轴卷好，塞回那堆旧画之中，抱起地上的宣纸，闪身躲到了殿内一排高大的书架之后，屏住了呼吸。
端妃和钱嬷嬷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并未深入，只是站在门口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内容无非是司籍库的管理事宜。然而，她们话语中提及的“前朝旧档”、“陈年旧物”、“严加看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云窈心上。
她躲在阴影里，手心沁出冷汗。端妃亲自来司籍库，是为了例行巡视，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端妃和钱嬷嬷似乎离开了。云窈却不敢立刻出来，依旧紧贴着冰冷的书架，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穿透书架的缝隙，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是端妃，也不是钱嬷嬷。
那目光来自更隐蔽的角落，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意味，让她脊背发寒。
这司籍库内，除了明处的人，还有谁在暗中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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