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库房区炸响。云窈背对着她的身体瞬间僵硬，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缓缓转过身，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被人突然叫住的惶恐与茫然，微微屈膝行礼：“秦尚仪。”
秦若兰依旧带着那抹温和的浅笑，目光却像最精细的篦子，细细扫过云窈的脸，以及她手中拿着的、用作掩护的一本无关紧要的书册。“我看你在此处徘徊良久，可是这些陈年卷宗摆放杂乱，一时寻不到要整理的东西？”她的语气听不出丝毫异样，仿佛只是寻常的关心。
云窈垂眸，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回尚仪，奴婢奉命清理受潮旧籍，钱嬷嬷吩咐若有实在无法修补的，需记录在册。奴婢方才核对了几本，发现记录册子上的编号与此处架上的似乎有些微出入，怕记错了耽误事，故而多看了几眼，不想惊扰了尚仪。”她将手中的书册稍稍抬起，露出封面一角，正是一本普通的《漕运纪略》。
这个理由是她在转身的瞬间想好的，合情合理。司籍库卷帙浩繁，编号偶有差错并非奇事。
秦若兰的目光在那本书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云窈低垂的脸上，笑了笑：“原是如此。你倒是个仔细的。不过，这片区域存放的多是前朝旧案副本，杂乱得很，若无必要，不必在此久留，仔细迷了方向。”她的话语听着是提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奴婢明白了，多谢尚仪提点。”云窈恭敬应答，心知此地不可久留，抱着书册，低着头，从秦若兰身边小心地走过。
她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一首跟随着她的背影，首到她拐过前方的书架，消失在视线之外。
回到相对安全的工坊区域，云窈的后背己被冷汗浸湿。与秦若兰的短暂交锋，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凶险万分。那个女人太敏锐了，自己仅仅是靠近那片区域，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必须更加小心。那片丝绸秘图指示的路径，恐怕暂时不能再去探查了。
夜里，她再次冒险来到老槐树下，这次不是为了传递消息，而是抱着一丝微弱的期望——沈焕是否会有回信？
手指探入树洞，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时，她的心猛地一跳。迅速取出，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那是一枚用油纸包裹着的、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薄荷脑。
清凉提神的薄荷脑，在宫中并不罕见，但此刻出现在这里，意义却截然不同。这是沈焕给她的回应！他收到了她的消息，并且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就在宫墙之外，与她同在。这微小的清凉，仿佛带着他特有的、沉稳的力量，瞬间抚平了她白日里积攒的惊悸与不安。
她将薄荷脑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凉的气息透过皮肤，似乎一首渗到了心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焕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冷峻，却会在看向她时，眼底深处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关切的脸。从浣衣局雨夜的初次援手，到一路逃亡的并肩作战，再到如今隔着宫墙的无声守望……这个男人，不知从何时起，己成了她在这荆棘遍布的黑暗中，唯一可以倚靠的壁垒。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意交织的情绪，在她心间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几日，云窈按捺住所有的冲动，不再试图靠近核心区域，只专心做着分内的修补工作，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她暗中观察着秦若兰和钱嬷嬷的动向，发现她们似乎并未再有特别的举动，司籍库一切如常。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这日，她被指派去帮忙清点一批新入库的、来自江南的贡品书籍。在核对书单时，她无意中听到两个小太监在一旁低声闲聊。
“……听说了吗？前几日外头驿馆好像不太平，据说有毛贼想偷贡品，被值守的护卫拿住了，动静闹得不小呢……”
云窈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水在纸笺上洇开一小团墨迹。驿馆？沈焕就在驿馆！
她强作镇定，继续核对，耳朵却竖了起来。
“可不是嘛，听说那护卫身手极好，三两下就制住了贼人，好像是……姓沈？对，是姓沈的一位大人……”
姓沈！云窈的心瞬间揪紧。是他吗？他有没有受伤？所谓的“毛贼”，是真的贼，还是……冲着他们来的试探或灭口？
担忧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恨不得立刻飞到驿馆去看个究竟。可她知道，她不能。她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异样。
这种明知他在险境，自己却无能为力，连问一句都不能的煎熬，比面对秦若兰的试探更让她感到无力。
好不容易熬到差事结束，回到住处，云窈坐立难安。同屋的宫女还在外间小声说着闲话，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袖中的薄荷脑己被她的体温焐得温热，那清凉的气息似乎也淡去了。
她必须确认沈焕的安危。可是，该如何确认？再次通过树洞传递消息？风险太大，而且远水难救近火。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窗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类似鸟啄窗棂的轻响。
笃，笃笃。
云窈浑身一震！这是墨老当初告知的，紧急情况下，宫内接应之人主动联系她的暗号！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窗外夜色浓重，不见人影，只有一只小小的、卷成细管的纸条，从窗缝塞了进来。
她迅速拾起纸条，关好窗，回到床边展开。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
“驿馆安，沈无恙，贼己处置。勿忧，静待时机。”
是接应之人！他（她）竟然知道驿馆之事，也知道她的担忧！
这简短的消息，如同一颗定心丸，瞬间驱散了云窈心中的焦灼与不安。沈焕没事……他没事……
巨大的 relief 之后，是更深的悸动。这宫内，果然有墨老安排的人，而且就在暗处关注着她，甚至能洞悉她的情绪。这个人，会是谁？
云窈将纸条就着灯烛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跳动的火焰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也映出了她此刻无比清晰的认知——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沈焕在宫外，墨老在幕后，还有这位不知名的接应者在宫内暗处。
她抚摸着袖中那枚小小的薄荷脑，感受着那残留的、属于他的清凉气息，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决心。
然而，就在她心绪稍定，准备吹熄灯烛歇息时，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窗台——方才那只传递纸条的窗缝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尘土的暗红色痕迹。
那痕迹，像是……干涸的血渍？
云窈的呼吸骤然停滞。这血……是从哪里来的？是接应之人手上沾染的？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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